奥金佐娃靠在椅背上坐着,一只手搭在另一只上,听着巴扎罗夫说话。他和平时正相反,今天话特别多,显然想吸引她的注意,这又使阿尔卡季大吃一惊。他不能确定巴扎罗夫是否达到了目的。从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的脸上很难看出她的内心感受:她脸上依然保持着和蔼可亲、优雅含蓄的表情;她的秀目因专注而闪亮,可这专注是平静的。巴扎罗夫起初的装腔作势如同难闻的气味或刺耳的声音,使她觉得不舒服;可她马上就明白他只是腼腆,这甚至使她得意。她最不喜欢庸俗,可谁也不能用庸俗来责备巴扎罗夫。今天阿尔卡季连连吃惊。他以为巴扎罗夫会像对一个聪明女人那样,和奥金佐娃谈谈自己的信仰和观点:她自己也讲过想听这个“敢于怀疑一切”的人侃一侃的;可巴扎罗夫并没谈这些,他只谈医学、顺势疗法和植物学。看来奥金佐娃并没在离群索居中虚掷光阴:她读了不少优秀书籍,说得一口正确的俄语。她谈起音乐,可当她发现巴扎罗夫不承认艺术时,又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回到植物学,尽管阿尔卡季已开始大侃民歌旋律的意义。奥金佐娃依然像对小弟弟一样待阿尔卡季;她似乎很赞赏他的善良和年轻人的单纯——仅此而已。他们活跃地尽情聊了三个多小时,涉及各种问题。
最后两个朋友起身告别。安娜·谢尔盖耶夫娜亲切地望着他们,伸出那纤纤玉手,嫣然一笑,迟疑地说:
“要是二位先生不嫌寂寞的话,请到我的尼科利斯科耶来玩吧。”
“哪里哪里,安娜·谢尔盖耶夫娜,”阿尔卡季大声叫道,“我会认为这是最大的荣幸……”
“您呢,麦歇法语:先生。——译注巴扎罗夫?”
巴扎罗夫只是鞠了个躬──阿尔卡季又是大吃一惊:他发现朋友的脸居然红了。
“怎么?”在街上他对巴扎罗夫说:“你是不是还持那个观点,以为她是──哟——哟——哟?”
“谁知道呢!你瞧,她是多么冷艳!”巴扎罗夫答道,略一停顿,又说,“她简直是个大公夫人,一位女王。她只差衣后的曳地长裾和头上的王冠。”
“我们的大公夫人俄语没这么好。”阿尔卡季道。
“她也曾身陷困境,我的兄弟,也吃过我们的面包。”
“不管怎样,她很迷人。”阿尔卡季低声道。
“多完美的身段!”巴扎罗夫接着说,“恨不得马上送解剖室去。”
“别胡扯,看在上帝的分上,叶夫根尼!这太不像话了。”
“哎,别生气,宝贝,我说的是一流的身体。我们该去她那儿。”
“啥时候走?”
“哪怕后天呢。我们在这儿又能干什么?和库克申娜一块喝香槟?听你那位自由主义的大人物亲戚聊天?……还是后天走吧。哦,我父亲的那个小庄子离那儿不远,这个尼科利斯科耶就在那条路上吧?”
“是。”
“Optime拉丁文:好极了。——原注。没什么可磨蹭的;只有傻瓜才那样呢——要么就是聪明人那样。我跟你说:多美的身段!”
三天后两个朋友行驶在去尼科利斯科耶的路上。天气晴朗,也不太热,几匹饱饱的驿站马步调一致地跑着,轻轻摇着自己被拧紧编成辫子的尾巴。阿尔卡季望着路上,自己也不知为何微笑起来。
“祝贺我吧,”巴扎罗夫突然叫道,“今天六月二十二日,是我的命名日。看看我的守使天使怎么关怀我吧。今天家里都在等着我,”他又压低声音说,“好吧,让他们等去吧,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