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祖尔卡舞曲一响起来,阿尔卡季就觉得心里有点胆怯,他在舞伴边坐了下来,准备交谈,可他的手不断挠头,就是找不出一句话。不过他只胆怯激动了一会儿,奥金佐娃的沉寂感染了他:不过一刻钟,他已毫无拘束地和她讲起自己的父亲、伯父;讲起他在彼得堡和乡间的生活。奥金佐娃彬彬有礼地认真听着,扇子轻轻打开又合上;当有男伴来请她跳舞时,他的闲谈就被打断了;西特尼科夫来请过她两次。她回来,又坐了下来,拿起扇子,甚至胸部也并没起伏得更快,阿尔卡季又开始闲谈,在她身边交谈,凝望她的双眼和美妙的额头,凝望她端庄而聪颖的面庞,他感到一股幸福的暖流浸透全身。她话虽不多,可言语之间显示出她的生活阅历;从她的某些见解中,阿尔卡季断定,这个年轻女人有太多的感受,太深的思考……
“ 西特尼科夫领您到我这儿时, 站您旁边的是哪位?”她问。
“您注意上他了?”阿尔卡季反问,“他很帅是吧?那是巴扎罗夫,我朋友。”
阿尔卡季便谈起“他朋友”来。
他说得那么详细,眉飞色舞,以至于奥金佐娃也转向他,关切地望着他。这时马祖尔卡舞已近尾声。和自己的舞伴分开,阿尔卡季觉得很遗憾: 和她共同度过了多么美妙的一小时!当然,在这段时间里他总觉得她好像在屈尊俯就他,而他好像该感激她……不过年轻的心是不会因此而苦恼的。
一曲终了。
“Merci法语:谢谢。──译注,”奥金佐娃站起来道,“您答应要来看我,请带您朋友一块来吧。我倒很想见见这位有胆量怀疑一切的人。”
省长走近奥金佐娃说已备好晚宴。并心事重重地向她伸出手。她离开时,又朝阿尔卡季回眸一笑,点点头。他深深地鞠了个躬,注视着她的背影(在他看来,那闪动着银灰的黑绸里的身躯是多么婀娜),想道:“现在她已把我抛在了脑后。”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谦卑……
“怎么?”阿尔卡季一回到那个角落,巴扎罗夫就问,“觉得高兴吧?刚才有个老爷跟我说,那个太太是——哟,哟,哟!不过那个老爷也像个白痴。哎,你觉得,她是不是真的——哟,哟,哟?”
“你这什么意思!”阿尔卡季说。
“得了吧!多么天真无邪啊!”
“那我就不懂您那位绅士了。奥金佐娃很动人——毫无疑问,不过她那么冷峻那么矜持,所以……”
“静止的水里……俄谚:“静止的水里有鬼。”──译注你自己知道!”巴扎罗夫打断了他,“你说她很冷峻,味道就在于此。我想你喜欢冰淇淋吧?”
“可能,”阿尔卡季喃喃道,“我判断不清。她想认识你,请我带你上她那儿。”
“可想而知,你把我描绘成什么了!不过你做得很好。带我去吧。不管她是什么──外省的交际名媛,或是像库克申娜那样的‘解放女性’,至少她那样的肩头我已久违了。”
巴扎罗夫的粗话叫阿尔卡季厌恶,不过经常如此──他责备巴扎罗夫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这样……
“你为什么不想让女人有思想自由呢?”他低声说。
“因为,兄弟,我认为女人中只有丑八怪才自由思想。”
谈话到此为止。晚宴后两个年轻人马上就走了。库克申娜在他们的身影后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笑声, 这是一种不友善和怯懦的笑:她的自尊心深受伤害,今晚这两个人谁也没留意她。她在舞会上呆得最久,凌晨三点多还和西特尼科夫跳了巴黎风格的波利卡──马祖尔卡舞。省长的舞会便以这个可资借鉴的表演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