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差进来禀报说省税务局局长到了,这个老人眼光和煦,嘴边堆满皱纹,他热爱大自然,尤其是夏日的大自然,照他的话说这时“每只小蜜蜂从每朵花蕊里收取一点小小的贿┞浮薄…阿尔卡季便告辞了。
他在下榻的小旅馆碰到巴扎罗夫,劝了半天,说服朋友答应同他一块去见省长。“只能这样了!”巴扎罗夫最后道,“既来之则安之,就别打退堂鼓了,我们就是想来见识见识这儿的地主老爷,去就去。”省长很和蔼殷勤地接待了这两位年轻人,只是没请他们落座,自己也站着。他总是忙忙碌碌地;一大早就穿上了又瘦又紧的文官制服,领结系得非常紧,总是一副没工夫吃饱喝足的样子,一直在张罗吩咐个不停。省里都叫他“布尔达卢”,这个绰号并非来自那个著名的法国传教士,而是来自“布尔达”布尔达:浑浊无味的饮料;劣等汤、粥。——译注这个词。他邀请这两位年轻人来参加舞会,没过两分钟他又邀了一遍,这回把他们误认为是兄弟俩,错称他们为凯萨罗夫。
他们从省长那儿回住处,忽然从身边驶过的轻便马车上跳下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子,他身着斯拉夫派喜爱的仿匈牙利骠骑兵制服式样的上衣,叫道,“叶夫根尼·瓦西里耶维奇!”便直奔巴扎罗夫。
“啊,原来是您,西特尼科夫先生,”巴扎罗夫说着,顾自沿着人行道向前走,“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
“说来也是偶然,”他答道,转向马车,挥了五六下手,喊道:“跟上,跟着我们!”他跨过一条小沟,对巴扎罗夫接着说:“我父亲在此地有点生意,这么着他要我来……我今天听说您来了,已经去过您那儿了……(果然,当这两个朋友回到旅馆后,看到一张折了角的名片,一面是法文,另一面是斯拉夫花体字,具名西特尼科夫)但愿您不是打省长那儿出来!”
“别但愿了,我们正是从那儿回来的。”
“哦!那么我也要去拜访拜访他……叶夫根尼·瓦西里耶维奇,请把我介绍给您……您这位……”
“西特尼科夫,基尔萨诺夫。”巴扎罗夫含糊地边说,边朝前走。
“不胜荣幸,”西特尼科夫先说道,他大模大样侧着身走着,满脸堆笑,连忙把自己那双过于精致的手套取了下来。“久闻您的大名……我是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的老相识,也可以称得上是他的学生。靠了他我才彻底改观……”
阿尔卡季瞧着巴扎罗夫的这位学生。那张小而可爱的脸刮得干干净净,露出一种惶恐不安而又愚钝的表情;他那双小眼睛好像给压得凹了进去,总是全神贯注而且不安地望着别人,就连笑起来也惴惴不安——笑声短促而木讷。
“您信不信,”他继续说,“当叶夫根尼·瓦西里耶维奇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起不应该承认权威时,我真是欣喜异常……好像盲人重见光明一般!我想我终于找对人了!顺便说说,叶夫根尼·瓦西里耶维奇,您一定得去见见这儿的一位女士,她完全能理解您,您的拜访对她来说一定像过节一样,我想,您听说过她吧?”
“是谁?”巴扎罗夫问得很勉强。
“库克申娜,Eudoxie,叶夫多克西娅·库克申娜。她可是非同寻常,真正称得上是émancipée法语:没有偏见的解放女性。——原注,一个先进女性。您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们现在一块儿上她那儿吧。她住得离这儿就两步远。我们到她那儿吃早点。我想你们还没吃早饭吧?”
“还没。”
“那太好了。您知道吗,她和丈夫分居了,谁也不靠。”
“长得美吗?”巴扎罗夫插了一句。
“嗯……不,还说不上。”
“那您干吗叫我们去?”
“嗯,您真诙谐……她会请我们喝瓶香槟的。”
“原来是这么的!现在方看出您很实际。哦,令尊还在包税?”
“对,对,”西特尼科夫忙不迭地答道,尖声笑了起来,“怎么样?去吧?”
“我实在拿不定主意。”
“你打算来观察人,还是去吧。”阿尔卡季小声劝说。
“您呢,基尔萨诺夫先生?”西特尼科夫随即说,“一同去吧,少您可不成。”
“我们三个都突然跑到她那儿算怎么回事呢?”
“没关系啦,库克申娜妙不可言。”
“会有一瓶香槟?”巴扎罗夫问。
“三瓶!”西特尼科夫嚷道,“我保证!”
“凭什么?”
“我的脑袋。”
“还是你爹的钱袋吧,那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