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折磨我的痛苦就始于那一瞬。我绞尽脑汁思忖着,前思后想——而且纠缠不休地、尽量隐秘地观察着济娜伊达。她身上起了变化——这是显而易见的。她常独自出门溜达,而且一走就是好半天。有时她不见客;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几个钟头一动不动。以前她可不这样。我突然变得——或者我自己觉得变得——特别敏锐了。“是他吗?莫非是他?”我自问,忐忑不安地把她的崇拜者一个个猜了个遍。我暗自认为马列夫斯基伯爵(虽然我替济娜伊达羞于承认这一点)的危险性更大一些。
我只留意于鼻子尖底下的事,心中的秘密大概谁也没瞒过;起码卢申医生很快把我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最近他也起了变化:人消瘦起来,还是经常笑,只是笑得好像更低沉,更恶毒,也更短促——一种情不自禁地、神经质的易怒代替了往日轻快的揶揄及装出的厚颜无耻。
“您怎么总上这儿来呀,小伙子?”有次当扎谢金娜家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二人时,他对我说。(此时公爵小姐散步还没回来,顶楼上传来公爵夫人的尖叫:她在大骂女仆。)“您应当用功读书——趁着还年轻——可您干了些什么?”
“您怎么知道我在家用不用功?”我有点傲气,又有些局促不安地反驳道。
“您用的什么功!您脑子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好吧,我不和您争……在您这个年龄这是很正常的。可您的选择完全错了。您就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人家?”
“我不明白您的话。”我说。
“不明白?对您而言就更糟。我自认为有义务提醒您。我们这些老单身汉可以来这儿:我们会碰上什么事呢!我们曾经饱经沧桑,任何事情也无所畏惧;可您的皮肤还嫩呢;这儿的空气对您有害——相信我,您会被传染的。”
“怎么会这样?”
“就是这回事。您自以为现在健康吗?您的状态正常吗?难道您感受到的对您有益吗?”
“可我感受什么了?”我嘴上虽不服,可内心也不得不承认医生可谓一语中的。
“哎,小伙子,小伙子,”医生接着说,看他的表情,好像对我感到极大的遗憾,“您干吗强词夺理?谢天谢地,您的心思都在脸上写着呢。可是,我说这些干嘛?我自己也不该到这儿来,如果我(医生咬紧牙关)……如果我不是这么个怪人的话。不过让我吃惊的是:您这么个聪明人,还没看出,您周围发生了啥事吗?”
“什么事啊?”我异常警觉地截过话头。
医生嘲讽、遗憾地望着我。
“唉,我到底是个好人,”他仿佛自语道,“我得跟他说说。一句话,”他提高嗓门又道,“我再跟您重复一遍:这儿的气氛对您不适宜。您在这儿觉得惬意,可有什么用呢?暖房虽然气味芬芳——可不能住人。唉!听劝吧,还是读您的凯达诺夫去吧!”
公爵夫人进来,跟医生说自己牙疼。然后济娜伊达露面了。
“哎,”公爵夫人又说,“大夫先生,您数落数落她吧。她整天喝冰水;这对她虚弱的胸部好吗?”
“您为什么这样?”卢申问。
“这又怎么啦?”
“怎么啦?您会因着凉而死去。”
“真的?是吗?那有什么——再好不过了!”
“原来是这样!”医生嘟囔道。
公爵夫人走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济娜伊达重复道。“难道这么活着快乐吗?瞧瞧四周吧……怎么——好吗?抑或您以为我不明白,感受不到这个?喝冰水给我带来愉快、满足,您真的能说服我,要珍视生活,不值得为瞬间的满足而冒险吗?——我已不谈幸福了。”
“噢,是,”卢申道,“任性和特立独行……这两个词概括了您:它概括了您性格的全部。”
济娜伊达神经质地笑了。
“您已落伍,我亲爱的医生。您观察得不对;您落后了。戴上眼镜吧。我现在哪里任性;我拿你们开心,也愚弄自┘骸…这有什么快乐!——至于特立独行呢……麦歇沃利代马尔,”济娜伊达蓦地跺起脚说,“别作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我可受用不起别人的同情。”她很快便离开了。
“这里的气氛对您没好处,没好处呀,小伙子!”卢申又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