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我们来到沙家浜,漫天芦花飘飞如雪。我说:我们在这里住一宿吧,枕芦花而眠,很有诗意哦。许先生说:我正有这念头呢,每日手不释卷,难得风雅一回。
暮色苍茫蒹葭苍苍,我们租了一只乌篷船在苇荡里漂着,后来在春来茶馆吃了一壶茶,又点了几个清淡的水乡小菜:芦笋炖鲤鱼、蒌蒿炒干子,还有两只阳澄湖大闸蟹,肥得爬不动了,还是张牙舞爪的。女老板跟阿庆嫂一样打扮,送来一瓶酒,是黄酒,三杯两盏下肚,许先生和我都有些醺醺的。许先生说:月亮出来了,我们到芦苇荡里走走吧。我说:可惜不是满月。许先生摇头发笑,说:任何事物,太完美了都不行,有点缺憾,才有回味。我咀嚼着他的话,啜口茶水,随手扯过布衫披上,就往外走。酒多了些,脚步子有些东倒西歪的,在芦苇荡里把鞋也踩湿了。湖荡很开阔,月亮清清朗朗地照,一大片一大片芦花正飞絮,月夜里看上去像落了一场大雪,芦花雪落在头发上衣褶上,摘也摘不掉捋也捋不尽;落在面庞上,像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孩子吹过来的气息,叫人禁不住生出满怀的温柔来。
许先生说:沙家浜的芦花是出了名的。我说:可惜,听说这季节只有半个月,花期太短,要是逢着一场雨,立时花就败了残了。一只雏狗汪汪汪在岸上吠,不知是冲着我们还是冲着月亮,乌篷船寂冷地泊在水边,许先生说:你嚼了那么多文字,胃口还是恶俗得很,花期短才是好,因为短促,你永远就想念它,盼望它,如果开它个三五个月,不看倒了你的胃口才怪,这就像品茶,只有心平气和地坐着,慢慢浅呷,细细品味才地道,如果风风火火一灌一壶地牛饮,再好的茶能品出什么味?
我讪讪的,脸面有些挂不住,心里就恨他口戗,弄得我下不了台,好在没有他人在场。背过身望着水中月,沮丧自已修炼许多年还是很浮躁,格调品位俗不可耐,火气尚未褪尽,今后该如何把散文写下去呢?又如何写出我期盼的那种温和清明淡泊寡欲的境界呢?
许先生不理我,只顾自已静坐赏月,忽然就吟起唐诗中写月的句子,“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或“长安一片月,万户杵衣声”,我听着,睡意竟袭上来,和衣在乌篷船上迷迷糊糊地假寐,醒来时发现芦花落了一身,就脱下衣衫一阵拍打,月光竟湿漉漉地沾在手上,细看发现是露水,才知道露水跟着月光下来了。我说:夜深了,回吧。许先生赖着不走,说:沙家浜的芦花、月亮,很难得啊。两人坐着,望着无边的芦花和西沉的月亮。许先生突然说:我在沙家浜感受到美的氛围诗的境界。他的声音太大,惊飞起一对彩色的鸟,我惊呼一声:看哪,鸳鸯。
这爱情的鸟儿早扑噜噜飞远了,芦苇荡又恢复了刚才的寂静,我们仍在寂寞地坐着,身边芦花似雪,头顶月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