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走了,将踏上一叶孤舟,远嫁他乡。下了桥,站在码头前望望身后几个婆子、丫头们,如此便要离开这生养之地,要与姐妹们分开了,要与自己的少女时代作别了,不免伤心,想到这一去,不知几年后才得回来一见。回来时彼此或许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但她没有落下泪来,因为她是贾府的女儿,刚强的三小姐。她不能让众人觉得自己是等闲的小女子,她要把这份清明的才能和高远的志向带到那遥远的海疆,她可是不回轻易服输的“蕉下客”啊由此又不免想到姐妹们在园中起诗社吟诗作画的情形:想到黛玉那一首首精美的诗词句,如今人也去了,只留下萧湘馆那一片翠竹;又想到心直口快的湘云;识大体的宝钗;懦弱的二姐迎春;孀居多年心如止水的娴淑的李纨;还有家中视为珍宝的宝玉……诗社中的每位姐妹。如今一别,却不知何时相见,一来二去的,那星散了的诗句去哪里寻觅?当年“菊花诗”,自己作的《残菊》:
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
带有馀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高披。
半床落叶蛩声病,万里寒云雁阵迟。
明岁秋风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一切都如这残菊一般,但不知是否能够只是“暂时分手”而已,而相思却要浓浓地布满心头了。
虽说不舍,却也有万分之一的庆幸:从此便不再有赵姨娘给她带来的困扰了。无奈自己身为庶出,自比不得正出的高贵血统。不甘身份低微的她总想出人头地,也干过些大事,却无奈赵姨娘总是当她的绊脚石,定要口口声声的一次次揭开她心底的伤疤。她恨赵姨娘,她多希望自己也是正出的小姐,那样就不会有人不服她了,可这个世上,怎么能事事尽遂人意呢?
现在的现实是她要远嫁了,要告别昔日的欢笑,告别昔日的玩伴……当然也要告别自己的骨肉之亲,她不愿这样,但天下哪一个女子能违背天命呢?她是女儿身,“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既已读了些诗书,这就足够了。谁叫自己是女儿身呢?谁叫社会裁决判定女子地位的是男权呢?一切只有随命运漂泊,一切都要由上天来定夺。
她默默地登上船去,在彩船山热闹喜庆的音乐中,她怀着那颗悲痛的心上路了,远远地,她恍惚看到岸上似乎有几个姐妹为她送行,可再仔细一看,只是空空的船头上有几颗孤零零的树。穿逾行逾远了,载着探春那颗失落的心和红楼一梦,去了……
正是:
“才自精明志自高,
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送江边望,
千里东风一梦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