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空第一次遇到莲见是在大片色泽绚幻的花田里。一小簇阳光将少女的轮廓修饰得素净如花朵。
他很惊异。眼看着那只如雪般的飞鸟朝这里飞来,追上前去却只看见这个着素白色罗裙的少女,坐在花田中,仿佛小仙子般,翩翩欲飞的模样。
“看见一只白鸟飞过么?”他试探地问。
少女转过头来。一张干净纯白的脸,翠绿色眼睛,眉间纠缠的忧郁格外清晰。
她答:“没有。”
上官空莫名地窘了一下。
次日。他又被这只白鸟引到花田。
那个少女还在花田里,穿白色裙子,发絮上斜插了一朵冰白色的花。
他继续问那只鸟儿的踪迹。得到的答复只是“没看见。”
上官空终于忍不住。“姑娘,你要知道,家母得了一种怪病,只有服用白色刺鸟的血才可以治愈。”语罢又后悔,怎么可将家事说与陌路少女。
她认真地想了一下。
“只需要一些血,不会使鸟儿有任何损伤。”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他急忙解释。“我可以把它带走么?”
“公子竟猜出我就是那鸟的主人。只是,它习性古怪,最好由我来照料。”莲见一笑,拍一拍手。那只白鸟应声飞来,停在她手背。
“那么,姑娘就是答应了?”
“是的。上官夫人的病,要多久才可痊愈?”
“至少要好几个月吧。”
她抿一抿唇,问:“那么,我可否与鸟儿一同前往?”
他见她神色凄然,虽心中起疑,但也点头答应下来。
月华如水的夜。宛如童话般。
上官空挑灯牵马进入金碧辉煌的家门。马上坐着莲见,鸟儿在上空盘旋。
他禀告母亲和医师后,便引她入房。
“这是你的住所,尽可随便。”
她点头。
面容是残阳般的哀婉,令他心中撩起大朵的涟漪。
第二日,上官空便与莲见去见医师。刺鸟停在少女肩膀。
医师是脸孔犀利的男子,唇如刀锋般。他锐利地看一眼莲见,再对上官交待:“一定要在刺鸟用食前取新鲜的血液,一天两次。”
那血液,干净,清白色,缓缓从鸟儿体内滴将下来。
上官空找到莲见的时候,她正沿着小径徘徊。
“莲见,谢谢你。母亲的病情大好,竟然醒转过来,气色也好得多。”
“没事。”
“你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她转脸,幽幽叹口气:“你要知道,我的鸟儿只吃那片花田里的白色花儿。”
“没关系,我立刻派下人去采。”
她摆手阻止:“不要!让它飞一飞吧。”
他同意。
远远望见那片花田,身后的莲见叫一声“停”,上官空便勒马。少女跳下马,朝花田跑去。鸟儿跟在她身后快乐地扑翅膀。
“莲见——!”
风吹着她的白色罗裙和长头发,裙襟飘摆,不常出现的浅浅笑容被阳光染上了明亮的芒。他追上前去,袖子不经意撩起,露出手腕。
莲见睁大眼,望着他臂膊上长短不一的疤痕:“你……是怎么受伤的?”
装作未在意她的樱红脸孔和焦灼语气,他轻描淡写:“我忘记了。”
少女骤复淡定。
两个人都沉默了。只有白鸟,轻轻飞着,时而发出一声悦耳的鸣叫。
上官空让曾经照料自己长大的姆妈照顾莲见。其实只是让她二人都有个伴罢了。
姆妈很喜爱这个静谧的少女。时时会对她讲一些上官空幼时的事情。莲见就抿着唇听,偶尔轻轻一笑。
给鸟儿喂食回来,姆妈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讲:“我记得空儿五岁那年,为了救一只困在荆棘上的鸟,自己爬进了荆棘丛。那只鸟,好像就和这只差不多的模样,喏,这样的白色……”
这时她才注意到归来后的少女面无人色。
“姑娘,你没事吧。”姆妈急急问,将一件月白色衫子披在她肩头,“是不是病了?想家了?”
她勉强一笑:“我没事。”
过后几天,上官空陪同莲见去医师那里的时候告诉她:“你知道吗,那鸟儿的血液竟然开始变成粉色!”
不知怎么,她低下头,脸红了。
医师严肃地望她一眼,吩咐上官空:“把药给你母亲送去。血液变红只会让药效更强,放心。”
莲见受惊一般抬头。遇见的是医师冰冻般的目光。
“姑娘,我想你应该知道,刺鸟只有在爱上他人的时候,血液才会变红?”
她忙掩饰:“怎么会?”
医师突然说了一句话。“的确,鸟儿没有爱情,但,人有。”
随后他大步离去。
莲见扶门倚望,良久无语。
随着上官夫人的病情好转,就连粗心的上官空也发现了莲见的脸色日益苍白。
“生病了?”他关切地问。答复是一个勉强的笑,和“我没事”。
某日。上官空的母亲突然吐血,随后昏迷不醒。
医师赶来,只说了一句话:“她需要大量的鸟血,只有将鸟儿杀死才可得到那么多的血液。不然,她只有死路一条。”
医师线条犀利的脸上神色异常凝重,除了对病情的担忧,还有……不忍,和同情。
上官空失了态地找莲见。
“莲见,求求你,救我妈。拜托……”
少女听完了事情经过,咬着嘴唇。
“莲见,我发誓,我妈病好了以后,我为你再找一只,不,十只刺鸟都可以……求你!”
他已然慌不择路。
夜色中,她默默拭掉面颊上的一行清泪,同意了他。
从鸟儿的脖颈处流出大片血液。两人都为这血色震惊。殷红,明艳,仿佛心房最深处的颜色,一滴滴掉在汤药中,开成了不败的花。
母亲服药后,不一会便醒来,神志清明。
上官空松了一口气,正要去找莲见,却见年迈的姆妈急匆匆赶来,手足无措地抹着泪花:“莲见姑娘,她,她快要不行了……”
少女莲见回房后,第一次用胭脂将自己打扮起来,而后神色安详地卧在床上。
待到上官空赶来时,她的面容尽管有胭脂掩盖,却已经灰白,唇是青白色。
“莲见,你怎么会!我让医师给你开药,我……”
“没用了。”她惨然一笑,“鸟儿死了,我也活不成了。上官空……”
他附耳过来,只听她呓语般说了三个字,便闭上了眼。
那三个字是,我,爱,你。
其实莲见是一只刺鸟。刺鸟是为了拯救前世哥哥消散的灵魂而生,它们的宿命是找到一根金色的荆棘,然后用它刺向心窝,让自己的灵魂消逝而哥哥获得重生。
倘若中途受不起磨难而死去,或是抵制不住诱惑,魂魄将灰飞烟灭。
莲见就在飞向那根金色荆棘的途中被一丛枯死的荆棘缠上,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精疲力竭的它知道,自己和哥哥都将永无来世。因为它就要死了。
就在那时候,上官空救了她。莲见骤然爱上他,爱之深令血液都变成了殷红。于是她请求天神将自己变成人间女子。
所以,她变为了少女莲见,那只总伴她左近的白色刺鸟是她的精元。若鸟儿死了,她也无法活下去。
这就是她日益苍白的原因。这就是她死去的原因。
上官空又来到那片花田。
那个白衣少女已然不再。她的魂魄将消散。
他请求天神将自己变成一只刺鸟,来拯救她的灵魂。尽管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他会永远得不到来生。
色泽迷幻的花田边,面容清俊的男子上官空不见了。一只雪白色的刺鸟,迎着风起飞,找寻那根属于他的金色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