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2月20日那天傍晚,当时我在山东乳山。天异常的冷,空中稀稀拉拉地飘着些大片大片的雪花。
我收拾好几包行李,放上三轮车。叫上瘦小的岳父,正准备走。我的母亲却不见了。于是我就很焦急地大声地叫喊着:“妈、妈……”。
妈的应答声从前面阴暗的弄堂口传来。显然,我的母亲早已是归心似箭,已经走到前面等我了。我便叫岳父坐上三轮车,然后骑着往弄堂口驶去。叫母亲也坐上三轮车。
此时我才发现天天念叨要回贵州老家的母亲脸上居然写着几分不舍的伤感,而且好象抹过眼泪。
噢,母亲不是归心似箭,而是追着被我舅哥抱走的小孙女到了弄堂口。
我骑着三轮车驶向舅哥开的玉器商店。因为我要去和我的才一周岁的女儿告别,也好让母亲在临走前看一眼她带了将近一年的孙女。母亲最不舍得的就是她的孙女。
我的女儿满三个月后就到了上海。随后我就叫我母亲从贵州老家到上海帮我带孩子,住在宝山我妻子上班的公司门口临时租住的房子里。我又在浦东南汇教书,一个星期才回一次。即使回来也是呆一晚上就走了。我妻子白天顾着上班,早出晚归。所以我的女儿大部分时间就和我的母亲在一起。
带孩子是很辛苦的,要经常给孩子换尿片,孩子哭了要哄,饿了要喂奶粉,还要经常洗屎尿片,还要自己烧饭吃、洗衣服。只有等孩子睡了才可以休息片刻。
我的母亲就是这样像个机器人一样日复一日。
夏天,我们搬到了离租住地不远的一个别墅区——锦秋花园。本以为到住宅区环境会好一点,方便我母亲带孩子。可没想到住在锦秋花园十分不方便。买点菜来回要步行一个多小时,而且厨房和整个一楼的蚊蝇特别多,白天到处都爬满了黑苍蝇,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消灭。到了晚上苍蝇就都爬到天花板和灯绳上,白的天花板就成黑的了,灯绳也变粗了,让人看了头皮一阵阵发炸。晚上还有毒蚊。关了窗奇热难当,开了窗毒蚊就嗡嗡涌入。这毒蚊真是无孔不入,明明严密挂好的蚊帐它却钻了进来。即使在房间点了三盘蚊香,人都熏死了,那毒蚊就不死。说它毒,是因为你若是被它叮了一口,就会起包红肿,痛痒难当。我女儿上眼皮曾被叮过,女儿的上眼皮就肿胀起来,眯了眼。
所以在锦秋花园时,我的母亲就更加劳累。因为我女儿睡觉的时候她也不得空闲,她要为孙女扇凉风,驱赶蚊蝇。每当她在为睡着的孩子扇凉风驱赶蚊蝇时,我就能从母亲的眼里找到一种伟大的慈爱,让狭隘自私的我一下子纯净起来。晚上蚊子叮,母亲又睡不好,所以,我也总见她眼睛里布满血丝。
一个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九月,我从重庆回上海后开始办培训班。我们又搬到另外一个小区——上大聚丰园。这个小区是个高档住宅区,住房和环境都特别好,看着母亲一天抱着女儿乐呵呵四处转悠,我心里也美滋滋的。
可是,培训班的招生情况不好,入不敷出,每个月光房租水电费的开销就要两千多,这等于是在坐吃山空,不久我那点可怜的积蓄就将花光。我决定带着女儿和母亲离开上海,回老家太远太偏僻,不方便。于是我就们就到了离上海比较近的山东乳山(我妻子的哥哥在这里做生意)。十月九日那天到了乳山在乳山租了一套很便宜的房子住了下来。
在乳山两个多月的日子里,我因为没有工作,无所事事,常常心生焦虑,动不动就发脾气。我母亲除了带小孩外又多了一项任务,就是常常开导我,让我渐渐平静。开始从脆弱中走出来,勇敢面对生活,并且开始在网络上找工作。母亲鼓起了我生活的勇气和信心,让我坚信凭我的才华肯定有学校会聘用我的。终于,浙江金华的一所学校给我打电话通知我去面试。那一刻我看到母亲居然欣喜若狂!
我的女儿已经一岁多,可以满屋子跑了,知道自己拿着扫把装模作样地扫地,知道学我母亲那样去洗盆里的尿片。在辗转奔波中我的女儿一下子长大了,好带多了。
于是,我决定在去浙江时把女儿交给在乳山的岳父母带,我和母亲到上海妻子处,让母亲在上海乘火车回家(从未出过远门的母亲很想家,我也不能让年老的母亲和我一起吃这种奔波之苦)。因为母亲在上海那么久,连外滩等地方都没有去看看,我准备带母亲去外滩和南京路转一圈。母亲接受了我的安排,可就是舍不得我的女儿,毕竟母亲和孙女朝夕相处了将近一年哩!
所以,我感觉到自己特别的狠毒和残忍,让母亲承受着和小孙女的分别之痛。唉……
12月20日那天傍晚,我和母亲就要坐车离开乳山到上海了。我用三轮车装了行李,让送我们的岳父和我母亲坐在三轮车上,然后骑着朝妻子哥哥的玉器商店驶去。
透过玉器店橱窗玻璃,我看到我嫂子正抱着我女儿玩。我大声叫着女儿的名字:“小诗韵!”声音在空旷的商场里回荡。女儿只顾着玩,对我的喊叫不予理会。嫂子听见了,用一只手拉开窗,对我摆摆手叫我们偷偷走,以免女儿看见我们会哭喊。
于是,我调头径直朝车站驶去。此时的天已经全黑下来了,街灯的灯影里飘着大片大片鹅毛般的雪花,街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冷风卷着“刀片”刮在我脸上。
我侧着脸对坐在后面的母亲大声地喊:“妈,你冷吗?”
许久没有母亲的回音。我有点担心。
“妈,你抓紧点,别摔下去了!”
还是许久没有母亲的回音。我很担心母亲是不是掉下车去了,赶紧踩着刹车,三轮车慢慢地停下来。我转过身!
母亲没有掉下车,不过已经泪流满面。惨白灯光照射下的泪珠颗颗晶莹,纵横沟壑的脸庞不断抖颤着,一缕头发被泪水粘在脸上,其它头发随着狂风向着我女儿的方向不断飞舞。
妈妈哽咽着讲不出话来……
于是,乳山的街灯在我的眼里模糊成一片片的冰冷的雪花,雪花里不时地飞过锦秋花园眼露红光的毒蚊,我的母亲就抱着她亲爱的孙女在其中穿行,可是,无情而冰冷的雪花和毒蚊终究从母亲怀里夺走了她亲爱的孙女。母亲慈爱而老泪纵横的脸庞就在这风雪的天地间无限地扩大,化成温暖的春阳,激励我在前面的风雪中去拼搏,去创造一个属于我的温馨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