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期间,为探视三年未见的父母,也为着避开上海的酷热,带着儿子回了老家。在得知我们将返乡后,二老就三番五次来电叮嘱注意事项。临上车了,父亲又来电,嘱咐说火车站台上的东西不要买来吃,担心不卫生。至此,一路上手机铃声时时响起,不外是空调车注意保暖;当心孩子安全等等内容,甚至让我切记不要吃陌生人的食品,以防人犯拐卖。天!把我当三岁幼女了吗?这一点连才上幼儿园小班的儿子也懂得的呀!火车一路奔驰,也撒下了父亲一路殷殷的话语。想来,从我们登上火车的那一刻起,就牵扯起了迢迢山水之外。
两夜一天的风驰电掣,快到家了,古人说:近乡情更怯。是怯,我怯的是看见父母望眼欲穿的目光;是望见父母如霜的两鬓;是自己身为人女,却无法偎依膝下尽孝的愧疚。带着一颗激动而惴惴的心,到站了。远远地,就已看见父母笑逐颜开的面容,欢天喜地的母亲抢着抱过外孙就走,父亲则一声不吭,全然没有了一路叮咛的唠叨,只笑笑地拿过行李背上了肩,我几次伸手欲拿下,都被父亲坚决地拒绝了,还连说:不重,不重。下了出租车,要穿过马路,对面才是家门,这时,父亲好似不经意地贴近我,悄悄地拉起我的手,夹在自己的臂弯里,我的心紧紧地一阵颤动,感受着父亲湿热的手心,又想起上大学时,父亲来看我,每次上街要过马路,他总是这样紧紧地拉着我的手,那时的我不解父亲何时变得如此温柔,只一味地认为这是父亲在异地的紧张,真是好笑。现在想来,可笑的其实是年少无知的自己,没有读懂父亲那份温暖的心意。
父亲已退休,但还在发挥余热。我回乡没过多久,他就因工作劳累发了心脏病,要住院治疗,晚上,让妈妈带着儿子,我坚持要在病房陪他,几天后父亲固执地要求出院回家休养,我与母亲费尽口舌没有成效,只好同意。直到我假期将满,父亲仍未完全康复。带着对父亲的嗔怪与惦念,我回到了上海。那日与母亲通话,又提起父亲的身体和倔劲,母亲说:“你爸爸说是怕在医院的病房里晚上有坏人进来,对你不利呀……”我想起了病房的门:弹簧门。一开一启都无声无息,又没有插销,白天黑夜,都畅通无阻,用脚一抵就开了,至于窗户,当然也没有防护。所以,父亲刚朦胧睡着,又会陡然惊醒,转脸看看女儿和衣睡在隔邻的病床上,安安稳稳,才略略心安,等闭上眼,睡意一袭来,又会猛地一醒,赶紧又看一眼女儿……,他的心一直提着放不下,醒醒睡睡,折腾了一夜又一夜。听了母亲的话,三十岁的我,简直想不通:真有坏人进来,他能怎么样?六十岁的老者,从死亡的悬崖上被拖回来,整天只能喝几口粥,一只手上还插着针,涓滴不已,靠葡萄糖和生理盐水勉强支撑着,若真遇上歹徒,只怕他连呼救的力气也没有。
但,他还记得:要保护女儿,已婚且已有子的女儿。我想笑,眼泪却扑籁籁地落下来。我忽然懂得:这就是父亲的心 —— 世上最深沉、最难解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