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天高气爽,果香四溢的季节,又是一个万家灯火,合家团圆的日子。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无法忘却那年秋天,无法忘却那个中秋。
那时,我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和街上其他孩子一样,如果看见自家的大人们打算到那个亲戚家行礼,总是要哭着闹着非要缠着跟去不可。一旦大人点头同意,我们就在街头蹦啊跳啊,如同欢乐的小羊羔。想象着不仅可以馋上一顿,运气好的话,还能带上几颗糖果回来,能香甜好长一阵子呢。
那年秋天,我是扳着手指一天天将月亮盼圆的,终于,中秋节到了。我仿佛一下子看见了外婆柜子里又大又红的枣子,苹果,石榴,还有香甜可口的月饼,罐头。因为每年中秋,我都和母亲去外婆家,我都能看见了这些我平时只有做梦才能吃到的水果食品。我都满足而幸福的认为,外婆,是天下最好的外婆。我耷拉着脑袋笑着望着,期待着母亲点头。
“今天你留下看门,我只带燕(妹的小名)去,听话。”
“不啊,我也要去。” 我没有想到母亲居然有了这样的决定。
“天气不好,下雨了,一院子的苞谷咋办,到时你要提回去放到门道。”母亲语气有些严厉。
“那会下雨,我也要去,我不管!”我急了,大喊。
“不行,要留下看门,等你长大了,你好带着燕去,妈来看门。”母亲提高了嗓音。
“我,我,”还没有等我说完,母亲已经走进了屋子。
我一屁股坐在了苞谷堆上,不敢和母亲争了。但是我实在想不通,过中秋天怎么会下雨,只是天阴着的,没有出太阳。
“哥,妈带我去呀。”妹妹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脸的坏笑。
“有啥好笑的,不就去躺舅家。”我没好声好气,一肚子的怨气,全冒了出来。
“哥,你别气呀,我会给你带吃的回来。”妹妹撇了撇嘴,没有了半点笑容。
“谁稀罕!”我大声的吼了一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你,你以前,也都是带回来,给我吃的呀。”妹妹几乎是哽咽着。
“还不回去换衣服,哭什么哭。”我顺手抓起了一个玉米棒子,摔到了墙角。
妹妹进屋不久,就听见了母亲抱怨我的声音,我摇头晃脑的看着刚才率出去的玉米棒子,甚是得意。
“看好门,下雨了,就把苞谷提到门道放好。剩饭在锅里,晌午好吃。”母亲交代完了,她们要出门了。我像一只没有抓住老鼠的猫,灰溜溜的跟着她们一直到街道上。出门的时候,我看见妹妹扭头偷看了我一眼,眼睛红红的,我没有客气,还了她一个白眼。她们真的要走了。
“燕,要给哥带吃的回来哦。”我低着头,这时我难过极了。
“当然啦!”妹妹突然笑容灿烂,那头上的蝴蝶结一闪一闪的,瞬间,就飞到了街口。
“回去啦,晌午记着吃饭,我会早早回来的。一院子的苞谷,不指望你指望谁,都那么大的人了,没有出息,还哭。”母亲看着我进了门,就走了。
那年,妹妹五岁,我十岁。
我迷迷糊糊的醒来,西方已经被染成一片桔红色了。晌午不但没有下雨,太阳反倒出来了,我气的没有吃饭,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肚子饿的呱呱叫了,我盼望着母亲和妹妹回家。
“哥,你看!”我一眼看见了门缝妹妹圆圆的脑袋,看着她吃力的从口袋里掏什么东西。
“都有什么吃的呀?”我跑了过去,开大了门。
我分明只看见妹妹讨出了半个苹果,口袋便干瘪了。
“啊?只有半个苹果,其它呢,你全吃啦!”
我怎么也不肯相信,母亲进来了,我看见母亲是摇着两只手走进来的,然后走进了院子,开始整理玉米。母亲什么也没有给我带。真的,只有妹妹的半个苹果。
“哥,给你吃吧。”妹妹给我递过来了那半个苹果。
“不要!要吃就吃完,还给我留半个干啥。”我看都没有看她,头迈向一边。
“除了这半个苹果,我真的啥也没有了,也没有吃,舅婆根本就没有给我。”
“不可能,以前每回去了,舅婆都会给很多的,不信问咱妈。”
妹妹真的走到了院子,我也冲了过去,我感到委屈,等了一天了,全被她吃光了,母亲也太偏心了,老向着她,还说什么我是个男孩,还说什么我比她大。
“妈,哥怪我全都给吃光了,你说啊。”妹妹好象比我还委屈,好象是我吃的多似的。
“就只有半个了,切开了每人吃一小半块。”母亲笑着说着,抬头看了妹妹和我一眼,继续整理着玉米棒。
“哥,全给你吃,我吃过了。”妹妹看着我,伸出了手。
“好啊,你真的吃过了,我不要吃!”我手一挥,无意中将妹妹手中的苹果打落在地。
“哇——”妹妹居然哭出了声。
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母亲顺手捞起了扫帚,向我怒气冲冲的走来。我赶快跑到了墙角,人还没有站稳,扫帚便劈头盖脸的向我打来。我双手举起抱住了头,弯着身子,我强忍着疼痛,没有吭声。妹妹的哭的更厉害了,简直是在嚎叫,也听见了母亲的喘息声,我继续用胳膊护着头,挣开了眼。母亲闭着眼,扫帚不停的来回在我的胳膊,头,肩膀上劈打着。我从来没有看见母亲发过这么大的火,也从来没有看见母亲这么样生气过,更没有看见母亲这样狠命的打过我。我紧咬着牙,一声都没有吭。
妹妹抱住了母亲的腿,我看见母亲仍然闭着眼,胳膊开始胡乱的在空中轮着,有时扫帚甚至打到了墙上。我看见母亲脸上流下两行泪珠。母亲终于停了,扫帚随便的丢到了地上,母亲居然也哭出了声。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流泪。
我冲出了家门,撒腿就跑。
田野里不停的传来蟋蟀的叫声,苞谷叶子在风中瑟瑟抖动。凉风习习,吹的我胳膊和肩膀烧辣辣的痛。我蹲在了田边。
“哥,”不知什么时候,妹妹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咱妈洗过了,给你吃吧。”
秋天的夜晚好静,蟋蟀的叫声真好听。天空中,金黄的月亮好大好圆。远处,有街上的点点灯光,偶尔从屋子里传来别人家孩子的笑声。我没有理她。
“哥,我们回去吧,今天过八月十五,妈在家里等我们。”我还是没有理她,头都没有抬。
“舅婆感冒几天了,今个还发着烧,在打针。舅婆还怪咱妈没带你,咱妈说害怕下雨,一院子的苞谷没人看。”妹妹停了停,继续慢慢的说着,“咱舅说婆病了,屋人没有心思,不像往年那样给娃们准备吃的。手上只有别人送他的两个苹果,一个切了四块,分给月月和毛毛(舅舅的孩子)他们几个吃了,另一个切了两半,一半让姨妈带给丽姐(姨妈的女儿),另一半在这,给你吃吧,哥,我今天是真的没有吃啊。”
我猛的转过了头,抓起了妹妹手手中的半个苹果,狠狠的咬了一口,把剩下来的塞到了妹妹的嘴里。妹妹向后退了几步:“哥,我不吃,全给你的。”
我赶忙扭过头,任泪水肆意的流淌,中秋的月亮从我的脸上滚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