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伤]
我记得我是生病了，我看到外婆在床边守着我。那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很老式的结构，一张红木的大床，转过头可以看到一扇很大的窗户，没有帘子。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听到轰隆声，有人进来关窗户，还给我又盖了条被子，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很热了，然后关上门，留我独自在黑暗中。不断的轰隆，我才知道下雨了，冬天里的雷阵，我开始慢慢地苏醒过来，看雨水从屋檐上滑落下来，一条一条的水帘子。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房间，就像在白天一样，我看到天空像是被撕扯开了。又是轰隆的声音，好像快要把窗户的玻璃震裂。我把被子蜷得更紧些。
到了这个小村庄以后，我似乎一直在生病，我总是躺在这个房间里，在昏睡，听到别人的低声谈论。我的记忆又在那个冬天变得模糊了，等我彻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开春了。我想念那个短暂的家，那些绿色的藤蔓。一段日子里，我都是坐在床上，每天外婆给我拿饭过来。虽然是春天，可风如着魔似的吹得我差点再次昏倒，外婆不允许我把窗户打开，还在那装了块淡绿色的布帘子，上面印着深绿色的植物。就这样，我唯一与外界交流的途径也被剥夺了。幸好，这段日子不是很长。
有一天，外婆把我繁多的被子拿去了几条，我疑惑地看着她，问她什么时候了？她抱着很大的被子，我看不到她的脸，她说，春了。然后，我开始可以到地上走动，可以到楼下去，可以在院子里吃晚饭，可以上村里玩。
外婆家前面有一条河，他们叫它青维河，外婆和一些女人常在那洗衣服、洗菜的，我常看着她们。每次下雨，青维的河水就会泛滥，然后会淹到村子里，不过到那时候水泵会开始打水，发出隆隆的巨响，然后孩子会光着脚在水里雨里走来走去，鱼啊、泥鳅还带着水草和蟑螂一块泛涌上来。舅舅会跑过来，一手抱着姐姐，一手抱着我。
在外婆家的那段日子，妈妈都没来看过我，姨妈来过几次。
那才是春天，可是过得很快，蚊子出来了。
然后外婆说，夏天了。床上换成了席子、毛巾毯，我老是吵着要围蚊帐。同样是那几天，我的身体又开始发疯了，先是拉肚子，然后我的记忆好像是被重新剪辑了，跳了一大段，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是白天，阳光从窗户照近来，绿色的窗帘映得整个房间都是绿的，我看到帘子上的绿色植物，在记忆中那个中午的那些绿色藤蔓还好吗？
我是摇摇晃晃走到楼下的，天气奇怪的不是很热，家里没有人。我走到灶台那，舀了口水喝，然后水几乎还没完全咽下去，我又昏倒了。我的头重重地砸在地上，我就这么躺着，斜看着前方，然后看到门被慢慢地打开，一个人向我跑来，于是我彻底没感觉了。
那一年有大半年我是在昏睡，我只能断断续续地记得一些事。我听到外婆的叹息，她在抽泣，我又醒了，我说，我渴。喝了水，外婆问我感觉好点了没，我没说话，身上已经盖着一条大大的毯子。我知道，夏天在我的昏睡中离开了。后来我又像死人一样在那躺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生命在不断消逝，整个房间弥漫着抑郁的菌类孢子。我问外婆，她是谁，为什么叫“外婆”，她哭了，她说她是我妈妈的妈妈。我问她，我原来叫什么。她说，不知道，你妈妈没和我们说过她有你，我晓得有你也是去年冬的时候，你妈妈突然告诉我们你的事，你现在叫仇凊。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我听到外婆微微的呼吸声。
我以为我会一直在这里，在青维河边长大，试着去忘记母亲，忘记原来的我，忘记绿色的生命纠结着伸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