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

 

　　

　　——我们的友谊，长得就像是，一光年。

 

Part.1

　　

　　张小年以前并不叫做张小年，最初，街坊邻居都叫她周小年

但是自从姓周的爸爸和姓张的妈妈离了婚后，周小年便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取代的，是一个叫张小年的女孩子。

　　小年说，她就是这么姓了张。

　　我摇摇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她的妈妈取代了我的妈妈，我的爸爸也将和她一起分享。糊里糊涂里，我们竟然成了继姐妹。

 

　　我叫陆小光。从今天开始，就将成为面前这个胆小可爱的小女孩的姐姐，直到……“离就离”那句话的出现前。

　  叫张小年的女孩高兴地攀住我的肩，“能拥有一个姐姐，是我最向往的事情啦。”我记得她用稚气说话时的模样。“好了。有一个妹妹，我也高兴啊。”我试图模仿她的语气。

　　小年拉着我跑到房前的大桃树下，装作霸气：“那么，我们今天就在这棵老树下结金兰啦。”呼呼，人家刘备结个义，都是大片大片的桃林，哪有我们这样寒酸的。我嗤了口气。

　　我们的小年同学却是看出了我的坏心肠。一路小跑，奔回到我们的新家。哎，这个小丫头，还没真正看出我是个多么坏的人就吓得跑走。我望着桃树粗大的树干，苦笑了笑，尽管这并不好笑。

　　“哇！”我被肩上突然冒出的手吓了一跳，看见小年正笑嘻嘻地看着我，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只是我坏。

　　 小年手里多了两瓶汽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光。我们就姑且用汽水代替酒肉吧。”我嘿嘿笑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汽水：“张小年。欢迎回家！”我嘴中说出的欢迎回家，听起来却像是在安慰。或许，这正是我对自己的安慰。我终于，重新拥有了一个新家。

　　 “嗯，我们从今天开始就是姐妹了！”小年嘴里含着一口饮料，使得听上去，她的声音含糊不清。“也是好朋友。”我赞同地说道。“呢么，我们的友谊的保质期有多么长呢？”小年眨巴着她大大的眼睛，眼里渗着纯真，与期盼。

　　 ”这……”我有些含糊其辞，挠了挠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就像是……一光年。”

　　“嗯。我们的友谊，长得就像是，一光年。”她低着头，看着脚尖，脸上缀着些红云。有些像是自问自答。

　　 我有些心疼。

　　 对。她和我一样，被父母遗弃，她和我一样，需要爱。

　　 我咬了咬嘴唇，在心中刻下印记。小年，小年，从今天开始，我们相互取暖。我，将要保护你许许多多个光年。

 

Part.2

 

　　半年很快就过去了。来得匆忙，去得，也不流任何情面。

　　我并不喜欢秋天。阴雨绵绵，秋风，又是那般萧瑟。一点也不像我的阳光。

　　“小光，爸爸妈妈这回怎么吵了这么久？”小年凑过来，陪着我坐在房间的一角。

　　我惧怕小年像我提这样的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心里，和她一样胆怯。

　　“放心啦，小年。他们总会和好的，不是吗？”我安慰性地说道。她没有回答。或许，这个问题，就连我也无法回答。我没有底。

 

　　寂静无声得有些可怕。

 

　　我有些渴望地想要一阵声音打破沉默。

　　电话铃像是英雄一般拯救了我。小年飞似地跑去接电话，她也渴望着逃离这个可怕的角落。

　　一声电话掉落在地上的巨响，一阵塑料拖鞋的跑步声。小年哭着扑进我的怀抱，一个劲地哇哇大哭。我拍着她的后背，想像一个大姐姐该做的那样。“小年，怎么了？”我轻声问道。

　　“妈妈，妈妈她……她去爸爸的工地那里时，被掉下的门板砸晕了……”小年哭喊着。妈妈，我脑中闪过一个词，然后比小年还疯地尖叫起来。妈妈，妈妈，妈妈，她是我最后的亲人阿。我仰起头，对着窗户，上帝啊，上帝，为什么这样对我？我相信，这时，我一定是泪流满面。

 

Part.3

　　

　　抢救身亡。往常是多么坚强的妈妈，就因为这小小的四个字，献出了生命。

　　三个月后，小年的爸爸也因酗酒而酒精中毒，危在旦夕。

　　呵，我们原本好好地家庭，就这么容易地，支离破碎。

 

　　我和小年除去上学，其它时间，现在都用在拼命地打工中。为的，只是想用廉价的金钱，留住父亲宝贵的生命。

　　可是。事情不尽人意。

　　我们的房租早已经拖欠了多时，在一次次地催钱失败之后，房东领着一大班人来到我和小年的家中。“要么现在立刻还钱。要么，给我立刻滚！”房东吸了一口烟，骂着粗话。

　　“你们的钱，我们会慢慢还清的。”站在我前面的小年轻轻说道。“慢慢还清！”房东低吼了一声，“那我们家这段时间吃什么！吃咸菜稀饭？笑话！”房东的身上有种让我厌恶的感觉。假装的阔气。我低骂一句。

　　“可是，我们那就没地方住了。”小年轻声说道，压低了嗓音。“那就不关我们的事情了！”房东的恶心让我反胃。“你难道连同情都没有学过吗？你难道不能施舍下两个无助的孩子吗？”小年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坚定而又沉稳。“这用得着你个小丫头教我！”小年的话，说出了我的心声，但我更希望她没有说出这句话，或者，能够收回这句话。因为显然，房东被小年的话语所激怒，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将小年的脸打得通红。“现在就滚！”房东差不多是把我们赶了出来。我搀着小年，埋怨着自己为什么刚才就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十二月的冬风，虽说没有秋风的那般萧杀，但却是更为寒冷。沁骨的寒冷。

　　我扶着小年坐在街旁的角落里，看着雪花的纷飞是如此凄凉，看着路人的面貌是如此的丑恶。

　　小年说，她不想到医院在爸爸的病房里睡觉，因为那样只会让爸爸担心，他需要养病而不是操心。小年小小的脸上，挂着与她不相称的成熟。

　　……

　　我们辍了学。并不是因为讨厌上学。只是，我们现在的每一分钱都要留给父亲治病罢了。

　　除了打工，便是沦落街头。除了沦落街头，便是省下一点点钱用来买最廉价的面包。这样的生活，除了闲暇与疲倦，我想不出别的任何词语。

 

　　城管嫌弃我和小年，到处驱赶。让我觉得，我们就连路边的野狗也不如，它至少能够存在。

　　我们打工的面包店，也是在我们最危急的时候，好不挂念地倒闭关门。

　　我明白，我和小年，正处在死亡的边缘。

 

Part.4

　　我扶着虚弱的小年，向着教堂走去，或许，只有教员们能在上帝的影响下，仁慈我们躲避风雪。

　　小年比我更需要营养，而世界上成为“人”的生物，却似乎就在这时，一下子统统消失了。

　　小年倒在了地板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也躺了下去，用双手环着小年。

　　“小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友谊，长得，就像……”我也有些体力不支。“一光年……”小年用尽了力气，补全了我的话语。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我淡淡地笑了笑，左手，在地板上写出“light year”。

　　是的，light year ，就算到了那一边，我们还是持续我们光年般的友谊，相互取暖，好么？

　　我竭力向着教会的十字架，深深望了一眼，上帝，谢谢您保护我们。

我缓缓闭上眼，紧紧抱住小年。爸爸，请你代替我们，在这世界上，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