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会对乡村生活怀有深深的眷恋。不管城市生活在怎样飞速地改变着你的习惯和你的思维,但骨子里那农村生活的浸润是永远无法抹除的。而且,它还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加醇厚。
我永远怀念童年时代家乡的小河。在我幼时朦胧的意识里,世界上最长的就是河了,它们是我生命历程中最激越的华章。
有河就有故事。村子北面的洹河终年都在流淌,那汩汩的水流永远牵扯着我的记忆。而村子南边的公路,则是我童年记忆里的另一条“河流”,这条“河”上漂过的汽车马车排子车自行车三轮的四轮的马达的人力的……全都承载着我的希望和梦想。
如今,童年随着小河的流水向记忆的深处渐行渐远了。而梦想却始终在不远处的前面频频向我招手。
于是,我深深地怀念起我的河来。
北面淙淙流淌的小河,是我们嬉戏的天堂:河滩里淘沙淘出的大大小小的沙子坑,是我们天然的游泳池和钓鱼塘;河对岸的看瓜人,是我们夏日调侃和捉弄的对象,而那被扔到河里的大大小小的或生或熟或半生不熟的西瓜,则是我们的“战利品”;我们在河里或河边的沙坑中游泳,为了怕老师和家长往身上抠道道,上岸后便光着腚一路狂奔到学校后面的河堤背后,待浑身大汗淋漓时方穿好衣服跑进校门;我们用放了馍屑的罐头瓶子去钓鱼,把岸边的草拔了来绕成粗粗的草条子,从沙坑这边兜到那边来“瓮”虾米;我们在午后的河边用沙子把自己全部埋住,只留下鼻孔呼气,当然也总不会忘记把那话儿露出来招摇;我们为了捍卫我们的领地和对岸的孩子们打架,直撵到人家的村口方恨恨地收兵;我们用或套或扣或粘或钉的方式在河边的树上捉知了;我们悄悄地用木棍去搅动河上游漂下来的泡得发胀的女尸,在那尸体猛地翻转时被吓得一哄而散;我们在夏秋涨水时木呆呆地站在高高的堤岸上,看那洪水惊心动魄地从脚下滚涌而去,想象着如果站在那熟悉的河滩里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们在不上学的时候去看大人们穿着皮裤在船上或水中淘沙,听大人议论前些日子投河的那女人是怎样被河中淘出的深坑吸住而几天几夜捞不上来;我们在冬日里沙坑中那薄薄的冰面上溜冰,当冰面破裂后拽着湿得往下淋水的棉衣哭喊着排着队向家中猛跑……
而夏日的公路,则是我记忆中另一条奔腾着生命和浪花的河流。我们在公路的边上疯跑,互相掷砖头瓦块土坷拉打仗;我们无聊地蹲在路边看那些过往的行人,为他们喊着“一二一”的口号,看他们的脚步因此而踌躇;我们边追赶汽车抢着闻“汽车屁”,边唱着自编但流传极广的童谣:“鳖盖子车,两头儿开。小龟孙儿,下车来。”我们紧盯着那些“三枪子炮”(即三轮机动车)的屁股,根据它们所冒出的烟的颜色和味道迅速地判断它是烧汽油的还是烧柴油的;我们紧跟在那些骑着自行车后面带着两只大篓子的人后,边推着他的车跑边从那篓子里往衣服里掏鸡蛋或各种果子,在被发现后用力推一把他的车子,让那些无法下车的小贩们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们跑远;我们半夜时分蹲在马路边上等候过往的驴车队们,让过第一辆值班领路的车子,悄悄地牵住后面的牲口们的笼头,把后面的车连同上面睡着的车夫们引到叉路上去,然后边听车夫们的叫骂边放肆而开心地狂笑;我们脱得精光站在公路边水渠的桥上,捏着鼻子一个倒栽葱翻到水里,然后再水淋淋地爬上去,试图翻出新的花样来,终日里都可以乐此不疲;我们打肿自己的胳膊或腿肚子,把马鳖倒矬(即水蛭)从身上揪下来,先用鞋底棍子或砖头瓦块连搓带擀地折腾一番后,再把它们放到被太阳晒得冒油的公路上,解气地看着它们在灼热的路面上迅速地缩成一团,并很快被过往的汽车压成扁片,镶进路中……
如今,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了。
我梦魂系牵的小河早已被污染得难以接近,我那天堂般的沙坑也早已臭不可闻,就连我那镶满了马鳖和记忆的柏油马路,也早已变成了水泥路面并被超重的汽车们压得坑坑洼洼,而路边的水渠也早已干涸并塞满了垃圾……
因此,我更加怀念起我的河来,怀念起我们的欢乐和泪水。
啊得!我的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