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一次

　　美丽一次。

　　  暑假里去奶奶家，这个是计划之中的。一家人是打算着去那个久违的家乡好好看看。

　　   记忆渊源处，那里似乎都是晴天，大大的太阳挂在天上，然后地上是静静流淌的溪水，走来往去的行人，私家车停在各自的门口。那里并不与外面相通，从现在我家到那里，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然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脸上，手上，很是温热。我没有看到公车，应该是交通问题，公车一般不过来。

　　   我记得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是新年，大家都齐聚在大伯家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孩子们的学习成绩，注意力全都在酒上，偶尔有人说起自家孩子的糗事，让大家乐呵乐呵。如今八月，我又来了。

　　  奶奶家很是简陋，没有任何现代化的设备，就连煮饭的都是灶台，睡的都是那种古代的木床，地板都是凹凸不平的石面。如果不穿上鞋子在上面走，没有几次下来，脚一定会很酸痛。奶奶家外边是一条小道，旁边是竹林，顺着这个小岛走出去就是溪流了。我看着眼前那简朴的屋子，看着奶奶拿着扫把在房子前细心认真地打扫着，然后看到我的时候一脸痴呆的表情，客气陌生的微笑：

　　  你是？

　　  这是一个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疑问句，听起来却是尤为刺耳。在Q上陌生人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我和我的奶奶成了陌生人。我有些迷惘，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看见奶奶好奇警戒的眼神，我笑笑：“奶奶，是我，你的孙女。”奶奶还是没有想过来，爷爷沉默地站在一边，叹道：“唉，人啊，老啦。”

　　   我怔住，有一些悲哀的情绪，老啦，不年轻了，走不动啦。人的一生，总是要走到头的，没有人可以长久存世。我看着奶奶的脸庞，端详着。苍老的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那个叫做皱纹的东西遍布了脸，眼睛明显有些睁不开，眼皮覆盖遮着，好不容易看到了眼白眼球部分。其实已然不算是眼白了。犹如浑浊的黄水一般，褐色的瞳孔嵌在黄水中，并不是非常显眼。她的动作有些笨拙迟缓，手上的皮肤已经老化，变得皱皱的。让我不禁想起了小说里写的，婴儿刚刚一出身，皱皱的皮肤，好不丑陋。想啊，人的初端和人末尾的衰老，皮肤都是皱皱的，想必是把皱皮作为人体刚刚进化或是开始退化的一种标志。奶奶的容貌看不出来当年有多漂亮。应该是属于一般的类型。我上去拿过奶奶的扫把，搁置在墙边，把奶奶小心地搀扶进屋子。

　　   一阵疯玩和折腾，已经中午了。从小溪边刚刚回来，就看到妈妈在喂奶奶吃着东西。妈妈一手端着碗，碗里是热气腾腾的面条，面条上是鸡肉。另外一手拿着汤勺，把妈妈说，鸡是很补的。小的时候我体弱，她也是炖了鸡汤一口一口喂我。我有一种莫名的感动。眼前的奶奶漾着孩子般的笑容，眼里满满的都是信任。她有些任性，总是很不乖地撇过头去，不愿意吃。妈妈便吓唬她：

　　   你要是不吃我下次就不来了。

　　   不来了。不来了。我知道妈妈是吓唬奶奶的，光是看她那种故作严肃的语气我就明白了。可是奶奶却很受骗，一下子就开始拼命吃了起来。看着奶奶大口大口的样子，一边还用眼睛偷偷看着妈妈，心里感觉有些滚烫却又无法表达的情感。突然觉得奶奶是小孩子，我是大人了，突然觉得，奶奶很可爱，很美丽。突然觉得，奶奶，小孩子一般的性格，美丽一次。

　　   老了，对儿女都有了依赖感。

　　   老了，所以很脆弱，很容易受伤。

　　   老了，真的老了。

　　   老了，依旧可以美丽一次。

　　   我很少关心奶奶。当我要走了的时候，奶奶突然哭了起来，拾过柴脏兮兮的手抹着眼睛，呜咽着。我有着揪心的感觉，把奶奶的手一次次地拨开，可是当我手离开的时候，奶奶的手又一次抹着眼睛，擦着眼泪。

　　  奶奶，别哭。手上有细菌的，擦进眼睛里不好。

　　  奶奶微微露出孩子气的笑容，眼角还带着泪渍，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你们留下来吧，她舍不得你们。明天走也好啊。爷爷很无奈地说道。

　　  我们沉默了。奶奶的笑容很是纯真，很是美丽。让我们都没有办法拒绝，但是最终还是狠狠心，决定要走。挥挥手，当做是告别一般。

　　  奶奶哭了，爷爷抱着奶奶，是挟制的那种。

　　  美丽一次，是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