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夏天
如果,思念是一滴水,我对您的思念是那太平洋。如果,思念是一颗石,我对你的思念是那珠穆朗玛峰。如果,思念是一钵土,我对你的思念是那黄土高原。一个又一个的夏天里,我对你的思念浓烈如一杯酱香茅台酒,清幽如半壶恬淡武夷茶,一如大海的潮起潮落,总在我的睡梦中奔涌而来,苏醒时淡然退去。滂沱大雨,山洪爆发,我的心一次又一次被淹没、覆盖,任由思念泛滥成灾,任由泪水肆虐成河。
——选摘自林曦的日记
这个夏日等不及春天芳华的褪去,早早汲着舞鞋登台亮相。日子刚刚踏上三月的门槛,闷热的火热的风团已经很享受这个纷繁华丽的南方大城市,留恋着、死皮赖脸着怎么也不肯离去。碧蓝瓦蓝的天穹,忽闪着些许棉白如雪的云,疏离的不知所向。夏日的风瞅着蒸腾着热气的城市,诡异地“嘿嘿”冷笑。
又是一个月考成绩公布的日子。
“曦子,曦子,曦子。”林曦的身子才稍稍挤进教室的门,一个声音跨过好几个同学的肩膀,以六十度的角的姿态传来。
声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不用去想不用去听也知道是发自林染晴的声线。
胸前抱着几本书的林曦甩了甩满头的长发,转过身,“什么戏子戏子的,是你叫的吗?”轻喝一声,仍旧沿着原有的旋转方向再次把脸转向了教室内。
教室里的许多同学放下手中的书本,探头往门口瞧。
“曦……林曦,你怎么这样子对我。我可是你最好最好的朋友。”林染晴不顾同学异样的眼神,朝着林曦抛来两句。
林曦头都不回,急踩着碎步,长发一甩一甩的,一袭短校裙带出一阵风,找着座位坐下,“哼,是,是好朋友,好聚好散的朋友。”
“林曦,怎么啦?”同桌唐飞斜眼过来,小声小声问着林曦。
“看你的书。没你的事!”林曦将手中的书扔了两本到抽屉里,留了一本英语指导丛书放在桌面,胡乱翻着。
“呵,该喝王老吉了,下下火吧。”唐飞不死心,不阴不阳嘟囔了一句。
“你……”林曦原本是要说“你嘴臭”的,看看门口闪现了班主任方老师的影子,留了两个字卡在喉管里没有说出。
林染晴坐下。
林染晴的座位就在林曦右手边一组的后两桌。
眼球左左右右平扫了一下,方老师将教案往讲台上一扔,“同学们呀,你们好好给我掰开手指数一数,离高考还剩几天?在这个时候,千万千万别出乱子啊。”一通无来由的训斥,班上的五十多名同学浓雾蔽日,不知方老师嘴里所说的乱子究竟指的是什么,个个头顶着几个问号 看着方老师。
挪过粉笔盒,摊开一张名单,“第一名,陈子良。”
“啊?”陈子良想都没想过会是第一名,冷不丁被方老师这么一“点名”,嘴巴张大,下颚松脱,塞得下两个鸡腿汉堡。
可是,又有谁想的到第一名改了姓呢!一个个一如陈子良一样。“啊”声四起。
“第二名,肖恩恩。”
……
“第十一名,林曦。”
“耶。”林曦暗暗在心底喊了一下,“终于爬上来几名了,突破,历史性突破,哼,到高考时,我一定要站在前八名的位置。”
还没来得及将来之不易的高兴在心里荡漾、反刍,林曦的身后“咚”的一声响,一定是谁摔倒在了地上吧。
“老师,不好了,会不会是中暑了?”
“快,快,快打120.。”
林曦起身回头。
倒在地上的竟然是林染晴!林染晴从凳子上摔了下去,整个身子躺在了地上,牙口微闭,脸色惨白如纸。
哟,哟哟哟哟,不是吧,不会吧,不可能吧,林染晴,你这个老是第一的人物,你这个从高一到高三这次月考之前永远占着第一不肯将第一改姓的大人物,即使这一次首尝败绩在方老师的名单里至今还没有念到你的名字,也不应该是这么一副如此狼狈的模样,竟然能从椅子上摔下来四脚朝天,失败呀,失败到荒芜的月球上去了;丢人呀,丢人丢到冰冷的南极圈去了。
对于林染晴目前所处的境地,林曦竟然没有一点同情,没有一点伤感,甚而至于,林曦在内心心房的围墙外面,狠狠嘀咕了一句:林染晴啊林染晴,住院去吧!不过,别指望着我会去看你,即使是山崩了地裂了海枯了石烂了地球反转了宇宙凝结了,也不!
暮云合璧,落日锍金,花开花落,你手握单桨驾驭着的那叶扁舟,是否,已经轻轻跋涉过千山万水,是否,已经抵达了云顶雾颠,是否,已经揽到了青天明月?雁过长空,莺穿烟柳,云卷云舒,你轻挥双手舞动着的那双隐翅,是否,已经轻划过白云蓝天,是否,已经抵达了三十三重天,是否,已经踏过了荷花莲池?
——选摘自林曦的日记
缘分本身就是神奇的,是上帝是观音是如来佛祖轻轻把捏而来的。
林曦和林染晴的缘分是哪一位神仙把捏而来的,并不重要,但是,这种把捏,让有幸升入这纷繁华丽的南方大城市第一高中的她们,分在了同一班分在了同一张课桌。
相同的秉性类似的爱好几近的身高身材,两人很快打成了一片粘连在一起,一起追蜂扑蝶,一起欢快打闹,一起摘花弄草,一起吹风玩水,一起摸爬滚打,一起高兴悲悯,一起喜欢蔡依林周杰伦的歌:
素眉勾勒秋千话,北风龙转丹屏层鸟绘的牡丹,一如你橱窗暗然腾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宣纸上皱边直尺各一半幽色渲染侍女图,因为被失彩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天真在听风雨把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
尽管课桌的那一半几经轮换,可是林曦和林染晴的友谊还没轮换过。
还是一个夏天,放暑假的夏天。
“该死的,怎么还不来。”林曦站在矿泉大厦的底层门前。
邀好一起去邮政书城看书的林染晴还没踪没影的。林曦心里急啊,转身向往东边看看有没有林染晴的身影。
“喂,小妹妹,瞎眼啦,尽往人脚上踩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林曦哪里想到会那么倒霉,一个转身就踩在了别人脚上。抬头看看被踩的人,啊哟,倒霉中的倒霉,只见眼前站着两个男的,一个左臂上文着一条龙,披着不知多久没洗的长发,另一个呢,倒是留着极短极短的头发,蓄着一点八字胡,晃着一个大脑袋。悲哀呀,很明显就是一对社会渣滓不斯文的败类街头小混混。
林曦心里有些发寒。
“哼哼,一句对不起就行啦?美得你呃。”“左臂文龙”半斜着右肩,鼻孔冒着粗气说。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们还想怎么着?”林曦诺诺着小声“抗辩”着。
“大脑袋八字胡”倒没有凶神恶煞,堆砌起一点笑意,宽宽嘴巴的两角,快连到两只耳垂边了。啊呀,我的妈也,这“笑里藏刀”的形体语言或许就如这“大脑袋八字胡”一样吧:“不想怎么着,很简单,刚才你踩了我的左脚,现在只需要你亲一口我的左脚板一下,安慰安慰它。”
“你……你们……欺负人。”林曦小嘴一泯一泯的,撇过头。
“就欺负你怎么着,别看你是个小妹妹,我还照打不误。”“左臂文龙”摊开两手,往林曦两肩一推。
瘦瘦弱弱的林曦,在那力道的作用下,后退了两三步,一屁股跌坐在人行道的瓷砖地面上,懵了,两眼球下边不期然渗出了无奈的泪珠。
“左臂文龙”往前一步,回头对着“大脑袋八字胡”说:“老大,这小妞也太经不住我的两个手指了,这么一推就飞出去老远,要是在她的腿上踢上一脚,保管‘咔嚓’一声断了。”说着转过脸,拿脚就要去踢林曦。
自然的,林曦赶紧缩回两脚……
身后面一阵风,“你们干什么欺负人啊?”那阵风冲到前面,挡住“左臂文龙”。
是,是林染晴啊,是和林曦一样文文弱弱的林染晴啊。
“愣着干嘛?拿手机报警啊。”林染晴侧过脸来,冲林曦喊。
就在这时,一辆巡逻警车从不远处驶近。
“闪,闪人。”“大脑袋八字胡”拉了一下“左臂文龙”,闪身钻进身后的一条小巷,溜了。
“呵呵呵,呵呵。”林染晴反身走到林曦前面,林曦却一个劲在那里笑。
“傻啦?被人欺负了还笑得出口。”林染晴拉起林曦,帮林曦拍拍身上的灰尘。
“我是笑你刚才那样子,就好像是一头饿疯的母狮。没想到晴子也那么威猛,呵呵。”
“还笑。没想到?我还没想到怎么没有英雄救美呢。”林染晴一边整理着林曦的秀发,一边揶揄着,“我要是母狮啊,你就是只小狮子。”
林曦扑到林染晴的身上,甩着头发摩挲着林染晴的脸,“对,我就是小狮子,一只老在你脸上耳鬓厮磨的小狮子。”
嗷嗷,晴子,我的晴子,嗷嗷嗷,我亲爱的晴子——林曦常常暗自这样念叨——还记得吗?我们是一体的永不分开的,在我十八岁依然同样是夏天的生日那天,你在礼物上附送了一张贺卡,上面写着:
来来,你我一起来把悲伤磨成齑粉
来来,你我共同来把梦想放飞蓝天
来来,你我继续来把人生演绎纷繁
窄巷里谁曾经踩过谁留下的步迹,谁的身影消匿在那年的夏季\斑驳的屋檐,斜在黄昏里,窗棂下曾坐着的美人似是一如往昔\错以为时间不曾有错乱的痕迹,却又瞥见朱红的窗色落了满地\原来是过往的流逝太缜密,记下的深刻填补了那窗边的空意。这是谁的诗,我哪里还记得?我要记住的,是你,晴子,林染晴,是你的步迹踩过了那横穿我心房的窄巷,是对你记下的深刻填补了我窗边的空意。
——选摘自林曦的日记
方老师来找林曦,“林曦,你和林染晴怎么啦?”
“没怎么啦。”矢口否认。现如今,林曦听到林染晴的名字就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还没怎么啦?那么要好的朋友,林染晴考砸了,你也不安慰,林染晴住院了,你也不去看她。”方老师用她上课时总习惯着的犀利的眼光横扫了一下,如针尖如麦芒那样刺着林曦。
住院了,还真住院了,嗨,老天,你可真长眼。林曦心里一阵暗喜。
“还是去看看她吧。有句话老师是不该讲的,但是却很有道理。”方老师盯着满不在乎的林曦。
“什么话?”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不去。我肉眼凡胎,成不了佛。”林曦立即打断方老师的话语。
“你……”方老师被林曦气得有点把持不住,很想发火,还是忍了, “哎~林曦,你知道林染晴得的是什么病吗?”
“什么病?”
方老师对着林曦扬起的头,“她得的是……”也许是过于悲悯,也许是一口痰咽住了喉咙,方老师停顿一下,一句话分作了两次才说完整,“她得的是白血病。”
轻启朱唇,方老师讲得很轻很认真,然而,林曦却觉得就像是在离自己很近很近的地方炸响了一声惊雷,“轰”的一下,炸蒙了所有思维脑细胞,语言功能瞬间缺失几许,“什——么——,白——血——病——?怎么可——能?”拿眼望着方老师。林曦是多么希望老师说一声是开玩笑什么的,哪怕只是摇摇头摆摆手。然而,方老师颔首点头。这一颔首,这一点头,才知道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半点虚假、灌水。林曦的那颗脆弱的岌岌可危的心,刹那间如同被谁用双手像拧毛巾那样使劲乱拧了一通,疼啊,疼得心裂胆裂肝裂脾裂。
昨天才恨声发下的誓言,什么要等到海枯石烂呀,什么地球翻转宇宙凝结呀,什么山崩地裂啊,片刻之间全都土崩瓦解轰然倒塌,好似超市里高高的饮料堆台冷不丁从底部抽出一听“哗啦啦”全然倒下乱哄哄撒了一地。林曦声音哽咽而又坚定,“去!我去!!我这就去!!!” 扭头冲出年段办公室。没多久又丢魂似的折身跑了回来,顾不得称呼方老师,“哪个医院哪个病房啊?”满脸已是泪水纵横,平时那美丽多姿的声线,已然发出了电动钢锯被树的枝桠结眼夹住时产生的蹂躏耳膜的声音。
哦,晴子,我的晴子,哦哦哦,我亲爱的晴子,我来了。
星辰透水,獠牙穿日,我撕心裂肺声嘶力竭呼唤着离我只有一米阳光却又是无限距离的彼方之汝,“晴子,晴子,晴子……”简简单单的句子,简单的不是很温润的句子,简单的有那么一点点的萧索与固涩的句子。然而,那些简单句子里的字符,就那么一直一直地在眼角在耳际在眉梢萦绕着挥之不去。
——选摘自林曦的日记
学校校园的后半部分,有一片不大的树林。面积不大,树木却长得很密很绿,抬头望不见天,遮挡了烈日,平添了几分清凉。那里,是乘凉纳阴温书背诵轻声说些悄悄话的好去处。
没事的时候,林曦和林染晴就喜欢往那里跑,小声小声地说些咸咸淡淡的笑话,小声小声地说些少女的闺房秘密。
“晴子,你发现没有,我们高三新转来一个男生,长得好帅气好阳光。”刚刚进入夏天的那一天大课间时间,溜进小树林的林曦,拉着林染晴的手,想了许久终于说出口,面若桃花粉嫩绯红。
“有啊,不就是高三(12)班的那位嘛。的确,如你所说。”林染晴正视着林曦,肯定回答,发现曦子的眼球里有许多期期艾艾,“哟,我们的小美女不会是……”
林曦赶紧捂住林染晴的嘴,“哪里有呢……人家只不过……这么一说罢了。”急忙转过身去,不敢面对着晴子。
“呵呵,还说没有。”林染晴把林曦身子板正过来,“没有,你脸红什么?你转过身去干嘛?”
甩开晴子的手,“尽瞎说,没有的事,连认识都没认识呢。你呢?”
“想认识那位帅哥?简单!”林染晴说着,靠近曦子的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曦子一边听,一边乐,一边轻轻点头。
夕阳压山,倦鸟归林,城市沐浴,晚霞尽染。
林染晴和林曦故意落在从校门鱼贯而出的队伍后面,慢慢吞吞,心事重重,时不时回头望远。
“来了,就在后面。”一束帅气的“阳光”普照,照进了她俩的心坎,林染晴拉拉校服的衣角,轻声告诉和她并排走着的曦子。
帅,帅气,有那林俊杰的脸型,有那周杰伦的走路姿势。
等到“阳光”闪过了她俩的身边,离着她俩三五步远的时候,林曦和林染晴用她俩甜美的嗓音喊:“前面的帅哥一回头,吓傻街角几靓妞;前面的帅哥二回头,吓死对面一头牛;前面的帅哥三回头,吓得女生要跳楼。”
任何一个男生都希望自己是位帅哥。
“阳光”也不例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两位女生在那里“咯咯”直乐,脸朝向路边的一排卫兵似的绿树。
“揶揄我是吧?我要是吓得女生要跳楼,世上就没有帅哥了。” “阳光”没有停下脚步,回过脸,“哼”了一下,心中暗自低语。
没走两步,后面的林曦和晴子又发出了女中音:“前面的帅哥一回头,吓傻街角几靓妞;前面的帅哥二回头,吓死对面一头牛;前面的帅哥三回头,吓得女生要跳楼。”
“阳光”停下脚步,回头怒眼圆瞪。
曦子和晴子却假装在原地翻弄着书包,看都不正眼看一下“阳光”。
“阳光”没办法,仍旧调转方位,想想挺不对劲的,又回过头来,“你俩的好帖啊,本帅哥加酷加精了,顶了顶了,哟哟,再推荐一次。”
迎着“阳光”的目光,晴子回了一句,“不用,万分感谢,复制,粘贴,1000次。”
说完,曦子和晴子“哈哈哈”大笑,兵分两路,和“阳光”擦肩而过。
次日,依旧是大课间时间,依旧在那片小树林里。
林染晴拿出一个信封,塞入曦子的手中。
信,很短,只有二十来个字:吓得女生要跳楼的本帅哥知道你的芳名了,林染晴。
很明显,就是“阳光”写给林染晴的嘛。
脸色大变,林曦扔下信封,扭头就走。
“怎么啦,曦子?”晴子不明就里,捡起信封,望着林曦的背影喊。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你都要抢在我的前面,考试,你总是得第一,连这件事情,你也要比我走得更快更前面,为什么?”林曦咆哮着,声嘶力竭地喊,好比狂风刮得树冠直抖那样抖动着全身,扭头走人,冷冷地丢下三个字,“我——恨——你!”
“你……”林染晴望着远去的长发飘飘的背影,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难道,友情如昙花,一现之后是长长的寂寥、沉默?难道,友情似悲剧,欢喜一段便是酸酸的哀愁、心伤?不不不,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
夜幕苍穹里,有一轮明月,寂寞的只有一颗星星伴随,诚如端坐在书桌前的林曦,孤单到心痛,孤单到可以把白昼寂寞成黑夜。
佛经有云:“无量有四:一慈、二悲、三喜、四舍。与乐之心为慈,拔苦之心为悲,喜众生离苦获乐之心曰喜,于一切众生舍怨亲之念而平等一如曰舍。无量寿佛者,阿弥陀佛也。”晴子,你慈,你悲;晴子,你喜,你舍;晴子,你无量寿佛者,你阿弥陀佛也。
——选摘自林曦的日记
市医院1018病房的门被推开。
中间病床上半倒着的就是林染晴。两天不见,明显瘦了,脸色似乎也有了不该有的淡淡的黑。晴子正抱着大大本的英语课本默念着。林曦鼻孔忽地一抽,泪腺扩张,许多液体在其间充盈,“晴子,我来晚了!”
抬头见是林曦,林染晴放下书本,脸颊上浅浅一笑,“别站在门口啊。进来吧,曦子。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我……我还怕你为我说的那些话生我的气呢。”想想自己在月考公布那天的表现,想想自己在小树林那天的愤怒,林曦两颊微红、发烫,自己差点亲手挖了一座坟墓亲手埋葬了自己和晴子之间那纯洁的如白玉兰花般的友谊。
依旧浅浅一笑,“哪些话呢?”
“晴子,我的晴子,你别‘刺激’我啦。我实在不应该向你发怒,更不应该说我们是好聚好散的朋友。”林曦伸出右手,拉住林染晴的左腕。闷热的夏天里,晴子的手有些冰凉。
“呵呵,曦子,我倒好好想了好大一段时间。”林染晴翻了一下手腕,抓住曦子的手掌,轻轻在她的手上捏了一下。一股电流拂过,两人相视一笑,心里清楚得很,曾经丢失了几天的友情,一霎那间,回来了,永永远远回来了,再也不走了。林染晴继续说:“人呢,总会有聚有散的。”
林曦赶紧堵住林染晴的嘴,“胡说!晴子,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一辈子都是。”
“傻曦子,我这病……”
不等林染晴说完,“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好休息一下,住院住上几日,也就好了。”林曦努力着保持脸上应有的笑容。
再次浅浅一笑,“我知道,你是好心安慰我,可是,我这白血病……”
“怎么,你都知道啦?”林曦很吃惊,犹如一只青鸟受了惊吓,“唧”了一声飞跃头顶,激灵了一下。林染晴谈起自己身患白血病,竟然如同自己得的只是重感冒那样平静,实在是与她的实际年龄如此不相符。
“那也没什么的,可以通过配对骨髓移植来治好的。现在的科学那么发达,白血病应该不算什么的啦。”林曦尽量让自己宛如晴子那样平和下来。
“可是……”
林染晴简简单单地“可是”一下,话语是如此的“闲言碎语”,但,在林曦的心海,在林曦那原本已是渐渐平静的心海,忽然好似扔下了一块大石块,再次狂起波澜,觉得晴子不单只是白血病那样简单。
果真。晴子继续说,“可是,我的血型,还是稀有血型,也就是俗称的‘熊猫血’。配对骨髓的成功几率,近乎为零。”
苍天啊,大地吖,为什么你天妒英才,为什么要将这么巨大的苦难全都压在林染晴一人身上!大地吖,苍天啊,只要你大发慈悲,让晴子好好活下去,我,林曦,愿意承担她身上的一半苦难,不,不,即使是苦难的全部,我,也愿意承担!
我能听见你的呼喊,从那遥遥远远的深处传来。你在呼喊我,用你那钢琴3音的嗓音,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曦子,曦子,曦子……我能听见你的呼喊,从那柔柔淡淡的月色下传来。你在呼喊我,用你那钢琴3音的嗓音,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曦子,曦子,曦子……
——选摘自林曦的日记
年年夏天,年年高考;年年高考,年年夏天。今年的夏天与众不同,今年的高考与众不同。这是这纷繁繁华的南方大城市第一次——第一次特地为重病考生单独设立一个考室,第一次允许医院的急救车来到高考考点内。
那特殊的考室,就设在林曦的考室的旁边一间。
白色的救护车缓缓驶入。林染晴被抬着下来,疲惫,但,脸上笑着。呵,呵呵,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笑容,这,是世界上最灿烂的笑容。
“晴子,我的晴子,加油!你一定行的!!”泪,从林曦的脸上呼啸而下,以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迈的速度。
“林染晴加油,我们支持你。”认识的不认识的,群起雷动,喊声阵阵。
不行了,不行了,林曦终于抑制不住,终于抽搐起来,瘦弱的两肩颤动不已,一头秀发随风而动,飘荡、飞扬。
时间啊时间,你能不能慢点走啊,你能不能停下来歇歇脚?
两天的时间,很长很长,很短很短……
最后一科考完,林曦快步奔出考室,往隔壁冲去。隔壁,就是林染晴的特殊考室。
怎么啦,怎么啦?为什么那些医生那些护士都往考室里跑去?林染晴啊林染晴,你一定行的,你一定会坚持住的。等等我啊,晴子,我林曦这就来了。
透过玻璃窗,林染晴耷拉着头,嘴角向上扬。她,还在绽放她那世界上最灿烂的笑容。手握着一支中性水笔,黑色的,在试卷上划下了一道黑色的一划。那一划,很长很直,直至考卷的边沿;那一划,很深很深,那是林染晴最后一个夏天里的最后一笔……
林曦看到了,看到了漫天提早来到的晚霞。晚霞很红,晚霞很浓,晚霞很深,夕阳如血。
倒了下去,林曦也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去——晴子,你有没有看到那道晚霞?晚霞里有一只青鸟飞过。
一朵花,一朵脆弱娇艳纯洁的花,只开在瞬间。瞬间,并不永远。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呜呼,悲——悯——泪——伤——恨——醉——奈何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