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这本《沈从文精选集》是亲戚在凤凰旅游时买来赠送给爸爸的。读完《边城》后,我和爸爸聊天,他说:“你们现在这个年龄,总是会把自己的感情投射在书里。到了我这个年龄,这个故事就只是一个故事,一篇文章而已了。“开始我想去否定,但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
以前在语文课上学《边城》时,我并没有多么在意这篇小说。但现在我二十几岁,重读《边城》,只是一个劲儿地感慨:太美了。
《边城》的美,美在文字,美在情感,美在风景。
一、边城的文字之美
沈从文的文字温柔细腻,像潺潺的溪流,像一颗温软的玉。《边城》里的翠翠是一个小动物一般纯真活泼又美丽的女孩。她虽无父母的抚养,却受到了爷爷的良好教育和疼爱、保护。就像童话故事中的海的女儿一样,翠翠也是大自然的女儿。这样的女孩无忧无虑,就像《仙剑奇侠传》中的阿奴,是单纯至极的人间精灵,是女孩儿最初的模样,生活简单又美好。但在夜晚的河边遇见傩送之后,翠翠渐渐开始有了心事,便不再只是一个小女孩,而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她自己也许并没有意识到,但沈从文的文字生动地写出了翠翠这时心境的变化:
“翠翠同他的祖父也看过这样的热闹,留下一个热闹的印象,但这印象不知为甚么原因,总不如那个端午所经过的事情甜而美。”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妙,虽然客观实际不因感情而改变,同样的节日,同样的地点,还是同样精彩的划船比赛,可没有了傩送,一切都不一样了。
“翠翠温习着两次过节、两个日子所见所闻的一切,心中很快乐,好像目前有一个东西,同早间在床上闭了眼睛所看到那种捉摸不定的黄葵花一样,这东西仿佛很明朗的在眼前,却看不准,抓不住,想放下又放不下。”
自遇见傩送后,他就在翠翠单纯的心里留下了身影,我想,这时的翠翠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傩送的爱慕之情,但和万千少女一样,她的心里总是暗暗萌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妙情愫,那些神秘的东西驰骋在她那颗小小的心上,她会重游故地回味初见时的快乐,会不自觉地想起和傩送有关的地方。
当翠翠还是心无牵挂的小女孩时,大自然就是她的伙伴,山和水以及万物都会使她快乐而充实。可自从爱上傩送后,翠翠的心便有了一丝丝孤单和不满足。
从前,翠翠就像小美人鱼一样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但当遇见心上人时,她便从自然界中脱离出来,就像上了岸的美人鱼离开了大海,她和自然不再是一体的了,从前在海里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再,而她体验到了踩在刀尖上一样的痛苦。哪怕是痛苦,这种痛楚在沈从文笔下也显得柔美又生动:“翠翠看着天上的红云,听着渡口飘来下乡生意人的杂乱声音,心中有些儿薄薄的凄凉。黄昏照样的温柔、美丽和平静。但一个人若体念或追究到这个当前一切时,也就照样的在这黄昏中会有点儿薄薄的凄凉。于是,这日子成为痛苦的东西了。翠翠在成熟中的生命,觉得好像缺少了甚么。好像眼见到这个日子过去了,想要在一件新的人事上攀住它,但不成。好像生活太平凡了,忍受不住。”
牵挂是爱最痛苦的部分,除去思念,爱终究是一件甜蜜的事情。在山水之间生长的翠翠,和天下大多数女孩一样,拥有的第一个秘密就是“喜欢”。这份喜欢是她自己隐秘的珍宝,这些珍宝里有傩送的声音、傩送的一颦一笑和举手投足。她无法用语言或其他方式抒发,但她随时可以打开记忆里的这些宝藏勾起她内心的兴奋。这种隐秘的快乐在沈从文笔下也是活灵活现:
“这并不是人的罪过,诗人们会在一件小事上写出整本整部的诗,雕刻家在一块石头上雕得出骨血如生的人像,画家一撇儿绿,一撇儿红,一撇儿灰,画得出一幅一幅带有魔力的彩画,谁不是为了惦着一个微笑的影子,或是一个皱眉的记号,方弄出那么些古怪成绩?翠翠不能用文字,不能用石头,不能用颜色把那点心头上的爱憎移到别一件东西上去,却只让她的心,在一切顶荒唐事情上驰骋,她从这分稳秘里,常常得到又惊又喜的兴奋,一点儿不可知的未来,摇撼她的情感极厉害,她无从完全把那种痴处不让祖父知道。”
除了对于翠翠心理变化的描写外,沈从文对边城的风景着墨颇多,《边城》这部小说在沈从文笔下更像是一篇清透细腻又温软如玉的散文,是一场梦。
二、边城的情感之美
《边城》之所以像一场梦,不仅是文字优美,更在于边城里人与人之间的情感。
沈从文这样描写边城的生活:“一切总永远那么静寂,所有的人每个日子都在这种不可形容的单纯寂寞里过去。一分安静增加了人对于“人事”的思索力,增加了梦,在这小城中生活的,各人自然也一定各在分定一份日子里,怀了对于人事爱憎必然的期待。”
翠翠的爷爷,从二十岁起就在溪边渡船,五十年来渡了若干人,他从不思索自己职务对本人的意义,只是觉得他不能离开;翠翠的父母善良多情,最终也为爱殉情;江边的妓女们,白天为情人水手做绣花抱肚,到了晚上接待商人和水手,切切实实尽一个妓女的义务;有些妓女与水手产生了感情,彼此心系远远的一个人,情感真挚的女人遥遥地等待着水手归来,梦到船拢了岸,心上人直冲冲向自己跑来;翠翠爷爷去世后,生前有所结交的人都从四面八方赶来为老人办丧事,想着安顿翠翠的法子。
虽然他们的生活与一般社会有所疏远,但他们都和世间的每个人一样有着欢笑与眼泪,生命力包含爱与憎。要说不一样的,那就是翠翠的爱情。
在我看来,翠翠的爱情是爱情最根本的样子,抛开了一切物质条件,拥有着超越一切世俗的纯净。
天保与傩送二兄弟同时爱上美丽单纯的翠翠,而翠翠只钟情于傩送。天保找人说媒,傩送为翠翠唱一夜情歌。
她爱傩送,傩送爱她,可翠翠的爱总是藏在心里的最深处。一开始,我为翠翠的恋情着急。一想到翠翠十五六岁的年纪和那个淳朴的地方,这一切便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十五六岁时的爱总是说不出口的。
读着翠翠的爱情,在我的脑海里,往事纷至沓来。说起来也奇妙。世界好像一个莫比乌斯环,我们在时间内来来去去。
现在的我22岁,读着《边城》。当我和翠翠一般大时,也在读《边城》。只是,十五六岁的我,和翠翠一样,也有一个小小的秘密驰骋在我的心上。大概和天下所有的女孩一样,我们拥有的第一个秘密就是喜欢。
和翠翠一样,那时的我胆怯羞涩。那种朦朦胧胧的情愫让我快乐甜蜜。和催催一样,我们对于与之相关的事情闭口不提,只是安静地呆在属于自己的地方。
一次次端午节之于翠翠,就如同一场场运动会或篮球赛之于我。傩送在河里泅水划船,竞渡龙舟,翠翠在岸边静静地注视着他。我喜欢的人在田径场上赛跑冲刺,在篮球场上紧张对决,而我和翠翠一样,静静地呆在呐喊的人群中。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那时的我为什么没有呐喊加油,为什么只是遥远地在观众席上紧张地捏着一把汗?也许是呐喊的人太多了吧。
《边城》里的翠翠度过了三次端午节,但后来几次总不如遇到傩送的那次甜而美。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妙,虽然客观实际不因感情而改变,同样的节日,同样的地点,还是同样精彩的划船比赛,可没有了傩送,一切都不一样了。
高中毕业后,我们在不同的城市上学。和高中一样,大学里每年也都会举办运动会。没有喜欢的人参与,运动会索然无味,我一次都没有去过。
书里的翠翠永远十几岁,书外的我,从当年在语文书里学《边城》的小姑娘一点点长大。
有些时光,自己经历之后才觉得宝贵。虽然我一直认为自己仍和以前一样天真,但终究是不一样了。在长大成人后的这些年里,看过了身边人们的一段段恋爱。就像为了填饱肚子而冲进快餐店饱餐一顿,许多人的恋爱也像是为了填补一段空白的时间而塞到情感的空洞里。若说对这样的感情不屑,可能会显得太清高。但说实话,这样的感情,我始终是无法接受。
也许我的心里住着一个翠翠,这个翠翠还是想着她的傩送。
往昔时光里的美好再也找不到了,而我始终执拗地把她的自由、她的纯净、她的爱情紧紧地锁在心里。
我知道,我对于感情的执拗在旁人眼里只不过是一派天真。没有人知道我多么向往《边城》那个世外桃源里简单纯粹的爱。
《边城》里一系列没有解开的误会使傩送离开了,那个在山头为翠翠唱了一夜情歌的少年离开了。
他会回来吗?
没有人知道。
书里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翠翠始终在等待着。
我心里的翠翠也在等待着。
我还是想给自己一个希望,他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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