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告诉我。
柒月末，她带我去旅行。
陆月末。阿嬷走了。
我只身一人旅行去了。
我一直走，一直走。
整个夏天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阿嬷不是我的亲奶奶，我也不是阿嬷的亲孙女。
阿嬷在我的心中。一直是个谜。
1.
第一次见阿嬷，她是个乞丐，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头发乱蓬蓬的。脸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黑不溜秋的。
那时我真以为，阿嬷就是个没志气的乞丐。
小时候阿爸就告诉我，乞丐是全世界最没用的，千万不能去同情乞丐，他们都是在街上装模作样的，这种人没有志气。
我嫌恶的赶走了阿嬷，“砰”地关上了大门。
阿嬷就那样被我隔绝在了红木门外。
2.
我是北家村里的人，我们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个拥有青山绿水的北家村，从未有一代人出过村口那扇生锈的大铁门。
柒岁那年，我出了家里那扇红木门。
跨过田埂，我终于找到了那扇被香樟树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大铁门。
正当我准备打开时。阿爸把我抓了回去。
那一次阿爸狠狠地教训了我，我的屁股差点儿就被阿爸打开了花。
我不知道阿爸为什么不让我出去，但是当我看到阿爸深邃的眼睛里掩藏的恐惧时，我识趣地闭上了嘴。
后来阿爸让村长锁上了那扇大铁门，我也再没去碰过那扇生锈的铁门。
3.
阿嬷不知道是从哪来的，总之她的到来，对我们北家村里的人说，无不是一件奇事。
有人说阿嬷是顺着村里那条河的上游漂下来的。
也有人说阿嬷是村长娶来的小老婆。
还有很多说法。
但这些我都不信。
在我捌岁的那年冬天，隔壁儿王婶的父亲娶了妻，我们去他家喝喜酒的时候，我见到了王婶父亲的新娘。
是那个乞丐。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这一次，是我第二次见到阿嬷。
4.
阿嬷当新娘的那天打扮得很是漂亮，我是看到了阿嬷的眼睛才发现她是那个乞丐的。
阿嬷可能自己都没发现，她的眼睛很漂亮。
过了几个星期。阿嬷成了寡妇。
王婶她父亲死了。
送葬那天，王婶家哭声一片，唯独阿嬷没哭。
后来，阿嬷被王婶逐出家门，只因为阿嚒那天没哭。
5.
阿嬷被逐出王家之后，我和她的来往便多了起来。
阿嬷说，她从北方来。
恩，北方。遥远的北方。
阿有很多漂亮的衣服，春天的时候，阿嬷用她行李包里的那些漂亮的锦缎，帮我做了很多裙子，全是碎花的，阿嬷说，我是个好孩子，只是少了快乐，她要让我的夏天穿上碎花格子裙。
穿碎花格子裙的夏天。
呵。多美好啊。
6.
夏天。夏天到了。
我如愿以偿地穿上了那些漂亮的碎花格子裙，它们带着我飞扬在田埂里。
我玖岁了。
生日快乐。
这是我过的第一个生日，小时候阿爸阿妈从来不会帮我过生日，没想到。我的第一个生日会是阿嬷帮我过的。
阿嬷附在我耳畔，轻轻呢喃。
生日快乐，小安。明年夏天，我们去旅行。走出北家村，去南方。
旅行，两个人的旅行。这是阿嬷给我的生日礼物。
一个诺言。仅此。
7.
生日过后，我和阿嬷的来往变少了。
阿爸不让我靠近阿嬷，甚至不让我出门，我成了一只囚鸟。失去了自由。
阿爸说，他之所以从不让我出门，就是因为阿嬷。阿嬷是个疯子，会杀人的，她接近我，就是为了杀掉我们北家村的人。
我使劲晃着脑袋，不肯相信。
阿嬷怎么可能会杀我们呐，阿嬷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啊。
可是就接连几天的噩梦。
——小安，快过来，快过来。
——阿嬷，你是要带我去旅行么？
——是的，小安，快过来。
我朝阿嬷走过去，阿嬷的手上忽然就出现了一把刀。
——我要杀了你们北家村的人！我要杀了你们！
8.
我信了阿爸的话，从此便和阿嬷断绝了来往。
我恢复了自由。
我不再穿那些漂亮的碎花格子裙，它们堆在床底下，渐渐积满了灰尘。
后来扫地时，阿爸把这些裙子一把火烧了，我躲在门后，不敢说话。
在村里碰到阿嬷，我也不和她说话，径自绕过。
阿嬷住在北家村的北边，我家在南边。
阿嬷一路向北。
我一路向南。
我们各自奔走。
9.
——阿嬷走了。
林叔告诉我。
手上的风铃掉落在地，风吹几下，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去哪了。
——她死了。
——…
——是你阿爸杀的。
我慢慢抬起头，眼里噙满了泪水。
阿爸他骗了我。
阿嬷，我对不起你。
10.
我飞奔向北，阿爸果然在那，他手上拿着我梦中出现的那把刀，刀上是刺眼的红色。
那是阿嬷的血。
阿嬷躺在地上，她的眼睛睁着。我坐在阿嬷身边，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阿爸忽然朝我走了过来。
——你这个疯女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起身，不可置信地望着阿爸。忽然就哭出了声。
——阿爸！我是小安，我是小安，我是小安啊！！
——你这个疯女人，我要杀了你！
阿爸猛的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的脸上布满了泪水。
——七海！小安是你女儿啊！你看清楚，她是你女儿。
是林叔，他跑过来拉开了阿爸，我大口大口的喘气，阿爸却跑了出去。
他嘴里一直喊着——你这个疯女人，我要杀了你，看你还敢不敢害我们，我要杀了你这个女人！
我和林叔跑了出去，阿爸跑的飞快，我追不上了。
就在我家门口，我听到“扑通”一声。
阿爸跳河了。
死了。
他们都死了。
11.
我回到阿嬷家，阳光射进窗户，正好照在阿嬷身上，亮闪闪的，我蹲在地上，没有哭。
拜托林叔帮我安顿好阿嬷，我走了，走出了北家村。
推开那扇大铁门，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再走。再走。
一路向北。
我背着帆布包，去旅行。
后记：
阿嬷说。她要带我去旅行。
但是我亲手毁了这个承诺。
柒月末。
我只身一人去旅行。
一直走。一直走。
整个夏天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安夏。
我仿佛看见阿嬷附在我耳畔的样子。
阿嬷说。
小安，我们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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