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权主义的悲剧——评《收藏家》

　　“I’m so far from everything…From normality. From life. From what I want to be.”—Miranda.（我远离了一切……远离了常态，远离了生活，远离了我所要成为的。—米兰达。）

　　《收藏家》是一部融入了惊悚和浪漫色彩的很具有社会意义的现实主义小说，缓和而准确地展示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各阶级间的矛盾，对于艺术和人生的不同追求，以及对爱情观的影响和最终导致的悲剧。它以罗曼故事的形式揭示了等级分化给人内心造成的不平衡，有力针砭了男权主义对于整个社会的残害。然而故事所表达的主题并不像许多报纸评论得那样简单，如很多伟大的作品，它的线索和主题和人物性格都不是单一的，而是很多尖锐问题的结合体。也正是这些极端的矛盾，让这部小说变得值得思考，品味。

　　这是一个有着爱情元素却非爱情的故事。主要讲一个处于社会低层的银行小职员，费雷迪，因为爱上了一个处于上流社会的就读艺术学院的女大学生，米兰达，而做出了看似邪恶实际感性的举动。费雷迪是个业余的蝴蝶收藏家，文化不高，却长期暗恋对于艺术有着很高领悟的米兰达，由于等级不同无法与她结识，所以当他意外中彩六千英镑时，他以为钱可以买到一切，可以为所欲为。于是他在偏僻的郊区买了一栋别墅，设计将米兰达骗入面包车，暴力地将她囚禁在别墅的仓库里。他可以给她一切她想要的，除了她的自由。他以为米兰达会逐渐接受他，喜欢他，甚至爱他，他错便错在这里。米兰达没有爱他，却最终为了自己的自由不择手段，主动顺从于他，这激怒了费雷迪，认为她与普通的街头女人没什么差别，便任凭她哭闹绝食不再理会。米兰达最终因长期关在地下仓库患病，死于肺炎。事后他本打算自杀，但看过米兰达生前的日记发现，她所说的所做的一切都是计谋，都是虚假，于是他打消自杀的念头，重新筹划囚禁下一个对象，这次是个比米兰达逊色的普通女孩。他说，这一次，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他的娱乐。他会从一开始就明确自己的目标，并让自己的囚犯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不管是费雷迪，米兰达，他们之间的纠葛，还是最终的悲剧，都是当时社会的产物，牺牲者。费雷迪并不是一个可憎的典型犯罪者，而是一个内心充斥着挣扎和矛盾的可怜人。他年幼丧父，不久母亲出走，从小在姨父和姨妈的看护下长大，待他最好的姨父又死去。由于出身低贱，不受人尊敬，变得极端自卑自弃。他憎恨一切上流社会的人，那些主宰着他的命运的人。这种自闭的性格一直伴随他，直到他暴富后也没有消除，这是造成他人格扭曲心理畸变的最重要的原因。他曾为了寻找平衡感像很多富家子弟一样找妓女，寻刺激，却发现了自己性功能的缺陷，这更致使他变成一个暴力的可悲的人物。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主要体现在他绑架米兰达后有些无所适从。

　　“Are you frightened?”(你害怕吗？)

　　“Yes”（嗯。）

　　“But what have I done?”（可我什么也没做啊。）

　　“Nothing. That’s why I’m frightened.”（这才是我所惧怕的。）

　　“I don’t understand.”（我听不明白。）

　　“I’m waiting for you to do something.”（我在等着你的举动。）

　　他的初衷是想要米兰达来做客，来陪他聊天，来了解他。可随着故事的进展，他对米兰达产生了一种占有的欲望，将她物化了，这是潜入骨髓中男权主义的表现。但这种欲望并非普通的正常的，而是极端扭曲的一种情感。他自知永远无法达到目的，却常活在自己与米兰达结婚生子的梦想之中。他所要的并不是性爱，也无法得到情爱，当他发现现实与他的梦有多么不同时，无法控制自己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出来。他对米兰达的情感从扭曲的爱变成了扭曲的恨，他们的故事以悲剧的结尾落幕。米兰达说得没错，“What I fear in you is something you don’t know is in you.(我所害怕的是一种你自己都不知道存在于自己体内的东西。)”。毋庸置疑他是一个心理病人，以收藏蝴蝶为乐，最终收藏了一个女人，他的至爱，将她的生命永久地封锁进标本夹里。

　　这个悲剧的制造者不是费雷迪一个人。与很多人所想象的相反的是，米兰达并不是一个无辜柔弱的生命。她是一个极其聪明机智，却自负的女人。她从未正视费雷迪，而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他，可怜他，她说，“I pity you for what you are. And pity you for not knowing what you are.(我因为你是你而可怜你。我因为你不知道你是你而更加可怜你。)”。自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嘴上却说她不在乎等级。费雷迪这样讽刺她表里不一的行为：“Stop thinking about class, she’d say. Like a rich man telling a poor man to stop thinking about money. (她总是说，不要总想着等级。就好像一个富人告诉一个穷光蛋不要总想着金钱一样。)”她最无法忍受费雷迪的低庸爱好——收藏蝴蝶，认为那是夺去生命毁灭美丽的罪行，她同样不能理解费雷迪的无信仰，他对于精神世界的忽视。

　　总之，费雷迪是个内心矛盾的脆弱的人，米兰达是个自以为是的坚强的人。一个过度自卑，另一个过度自负。一个将事情分为正确的和不正确的，一个将事情分为美丽的和丑陋的。一个是感性中的偏激分子，一个是理性中的偏激分子。当两个极端主义者碰撞时，他们对于人生的不同追求对于很多事情的不同看法必然导致惨剧的发生。福尔斯让这个故事变得几乎不可避免，理所应当。

　　相比福尔斯的巅峰之作《法国中尉的女人》，《收藏家》要显得原始，清晰，单纯，赤裸，以及深刻得多。尽管这是他的处女作，但无论从文笔还是思想方面都已经十分成熟。《收藏家》以英式英语为基本，又受了美式英语的影响，语言准确到位，并没有华丽的词藻堆砌。它用最简单的语言道出了福尔斯思想的精髓，句子浅显易懂，表达的意思却很深刻。通篇多为短句，语言和心理描写居多，善于营造各种气氛，煽动读者情感，其艺术风格可为许多现代作品借鉴。小说是以双重第一人称视角展开叙述的，第一部分为费雷迪的视角，第二部分则以米兰达的视角。这便是《收藏家》最为精妙的地方，同样的事件由不同的人叙述，形成强烈的对比，让读者更好地了解情节并走进人物的内心世界。第三部分是记录了米兰达的死的前前后后，当费雷迪产生了绑架另一女人的想法时，故事戛然而止，这是一种比较典型的循环式结局，制造出了无法言说的恐怖气氛，也给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

　　在震撼过后，感慨过后，愤怒过后，无奈过后，我们不得不冷静地思考《收藏家》的实际意义，和它给我们留下的种种问题，这些问题都还没有消失，也正因如此，这部作品才盛传至今。

　　后记：“We all want things we can’t have. Being a decent human being is accepting th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