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卢卡·巴尔萨站在国际物理学会年会的演讲台上，调整着麦克风高度。台下坐满了学界顶尖人物，但他只在意最后一排那个几乎隐没在阴影中的修长身影。

"感谢各位莅临。"卢卡开始他的报告，声音比五年前沉稳许多，"今天我要展示的是关于高温等离子体磁约束控制的最新研究成果。"

幻灯片切换到一组复杂方程。卢卡刻意没有看向后排，但他知道阿尔瓦·洛伦兹一定能认出这些公式——它们正是基于教授十年前那篇引起争议的论文。

"传统理论认为这种构型存在固有稳定性问题。"卢卡指向屏幕上的一个关键参数，"但通过引入这个修正因子，我们不仅解决了不稳定性，还实现了比预期高15%的能量输出。"

会场响起惊讶的议论声。卢卡终于允许自己瞥向最后一排。阿尔瓦坐直了身体，银白长发在投影仪的蓝光中泛着微光，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实验数据来自三个独立实验室，包括德国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和…"卢卡停顿了一下，"英国剑桥大学应用物理系。"

这是整场演讲他第一次提到阿尔瓦现在的任职机构。两人的目光隔空相遇，卢卡看到教授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

问答环节异常热烈，这时，一位年长学者开始质疑实验安全问题：“巴尔萨先生，请问您要怎么保证这个实验不会失控伤人呢？”卢卡不语，只是慢慢地低头卷起左臂衬衫袖子并将左臂高高举起，露出那道从手腕延伸至肘部的蜿蜒疤痕。

"代价已经支付过了，教授。"他平静地说，目光却锁定在阿尔瓦突然紧绷的脸上，"科学进步从来不是无风险的。"

演讲结束后，卢卡被各路学者团团围住。他礼貌地回答每一个问题，却不断用余光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等最后一位提问者离开，阿尔瓦已经不见踪影。

酒吧灯光昏暗，卢卡独自坐在角落，手指轻敲威士忌酒杯。五年了。五年前那个雨夜后，阿尔瓦如同人间蒸发，连一封邮件都没有。卢卡是从系主任那里得知教授去了剑桥。

第一年，他几乎每晚都梦见实验室爆炸前那一刻——阿尔瓦冲进来抱住他，灰眼睛里盛满恐惧与某种他不敢确认的感情。第二年，他开始在顶级期刊上发表论文，希望阿尔瓦某天会读到。第三年，他获得了去剑桥交流的机会，却在最后一刻退缩。

"介意我加入吗？"

卢卡猛地抬头。阿尔瓦·洛伦兹站在桌前，穿着深蓝色西装而非惯常的黑色，银发松散地披在肩上，比卢卡记忆中更长了。岁月在他眼角添了几道细纹，却让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更加迷人。

"教授。"卢卡的声音有些干涩。

"现在是'博士'了，不是吗？"阿尔瓦轻轻坐下，"或者我该称呼你'巴尔萨博士'？"

"卢卡就好。"他推过另一杯早已点好的威士忌，"我记得你喜欢这个牌子。"

阿尔瓦挑眉，接过酒杯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卢卡的手背。那一瞬的触碰像电流般让卢卡手臂汗毛直立。"你记得。"

"我记得很多事。"卢卡直视阿尔瓦的眼睛，"比如你如何不告而别。"

阿尔瓦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那是必要的。"

"对我还是对你？"

"对我们两个。"阿尔瓦放下酒杯，"看看现在的你，卢卡。独立研究员，年度突破奖得主，等离子体物理的新星。如果当初我们…"

"如果当初你没有离开，"卢卡打断他，"我可能会更早取得这些成就。"

阿尔瓦苦笑："你今天的演讲…那是我十年前失败的理论。"

"不，你只是没来得及完成它。"卢卡卷起袖子，再次露出那道疤痕，"这个实验教会我的比你想象的更多。"

阿尔瓦的目光落在伤疤上，表情变得痛苦。他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时停住。"我当时应该…"

"应该什么？留下来？相信我能够自己做出选择？"卢卡放下袖子，"你知道这五年我最恨什么吗？不是你离开，而是你甚至不给我一个反驳的机会。"

酒吧嘈杂的人声突然显得遥远。阿尔瓦盯着自己的手，沉默良久。

"我害怕。"他最终低声说，声音几乎被音乐淹没，"害怕看到你失望的眼神，害怕自己会动摇。更害怕…"他抬起头，灰眼睛里是卢卡从未见过的脆弱，"更害怕你真的会等我。"

卢卡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意思？"

阿尔瓦没有直接回答。"研究所里有个年轻研究员，金发，聪明，总是找借口来我办公室讨论问题。"他转动酒杯，"上周她邀请我去听她演奏大提琴。"

卢卡皱眉："所以？"

"所以我意识到，五年了，我仍然在每一个棕色卷发的年轻人身上寻找你的影子。"阿尔瓦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威士忌，"这很不健康，不是吗？"

卢卡的世界突然倾斜。他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明天早上的飞机回剑桥。"阿尔瓦站起身，在桌上放了一张名片，"如果你…算了，保重，卢卡。"

名片上除了联系方式，还手写着一行小字："实验室3号，今晚10点。"

卢卡抬头时，阿尔瓦已经消失在酒吧门口。

雨又开始下。剑桥大学应用物理系空无一人，只有走廊尽头的3号实验室亮着灯。卢卡站在门外，心跳快得像第一次来阿尔瓦办公室的那个下午。

他推开门。

实验室比记忆中更简洁，但布局惊人的熟悉——工作台在同样位置，仪器摆放方式几乎与五年前一样。阿尔瓦背对着门，正在调整一台等离子体发生器。

"门没锁。"他说，没有转身。

卢卡走进来，随手关上门。"你在重复我的实验。"

阿尔瓦终于转身。他脱掉了西装外套，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我需要亲眼确认数据。"

"然后呢？"

"然后…"阿尔瓦深吸一口气，"然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五年前，在校园小路上，你说'和你十年前一样的理由'那是什么意思？"

实验室的灯光在阿尔瓦银发上投下柔和光晕。卢卡向前一步，又一步，直到能看清教授灰眼睛里的每一丝纹路。

"你当年冒险是因为相信理论值得任何代价。"卢卡轻声说，"我冒险是因为…你值得任何代价。"

阿尔瓦的呼吸变得急促。他伸手触碰卢卡左臂上的疤痕，手指微微颤抖。"这五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离开。"

"那就别再离开。"卢卡抓住阿尔瓦的手，感受掌心熟悉的温度，"我不再是你的学生了，阿尔瓦。我们现在是平等的。"

雨敲打着实验室的窗户，像无数细小的脚步声。阿尔瓦凝视着卢卡，目光扫过他每一寸面容，仿佛在确认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当他终于开口时，声音低沉而坚定。

"我申请了麻省理工的访问教授职位。下个月开始，为期一年。"他停顿一下，"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不是作为学生或助手，而是研究伙伴。"

卢卡笑了："这是在邀请我同居吗，教授？"

"是的。"阿尔瓦也笑了，眼角皱纹舒展开来，"而且我希望非常明确一点——这次邀请包含所有可能性。"

"所有可能性？"卢卡挑眉。

阿尔瓦没有回答，而是倾身向前，轻轻吻上卢卡的嘴唇。这个吻温柔而试探，带着威士忌的味道和五年等待的苦涩。当阿尔瓦退开时，卢卡看到他灰眼睛里闪烁的不确定。

卢卡没有给他怀疑的机会。他抓住阿尔瓦的衬衫前襟，将他拉回，加深这个吻。教授发出一声惊讶的喘息，随即回应得更加热烈，手指埋入卢卡的卷发。

"这就是你想要的可能性？"分开换气时，卢卡喘息着问。

阿尔瓦抵着他的额头微笑："只是其中之一。"

实验室的电脑屏幕依然显示着等离子体模拟数据，但两人都无暇顾及。窗外，雨越下越大，而他们终于找到了彼此磁场的最稳定构型——不是师生，不是导师与门徒，只是阿尔瓦和卢卡，两个在宇宙中偶然相遇却注定纠缠的灵魂。

后来，当国际物理学界谈论洛伦兹-巴尔萨理论革命性的突破时，没人知道那个关键灵感来自剑桥一个雨夜的实验室，来自两个曾经分离又重逢的天才，以及他们发现的、比等离子体更炽热的某种东西。

但对卢卡和阿尔瓦来说，这才是真正重要的部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