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

皎歼
[即刻D+]寒风呼啸。
  (1)
  从前,有只可爱的小猫咪。它和其他动物一起住在大森林里,每天都过得很开心。猫咪和它的家人一起住在一间漂亮的大房子里,邻居有高大的熊叔叔,苗条的兔阿姨,调皮的仓鼠弟弟,文静的狸猫姐姐……好多好多的啦。到了周末,和猫妈妈会陪着小猫咪一起去公园玩,仓鼠弟弟和其他小朋友都在。仓鼠弟弟最喜欢玩滑滑梯,每次都要和小猫咪抢位置。要是实在不能决定谁先上滑梯,他们就石头剪刀布。小猫每次都先出石头,却每次都能赢。
  狸猫姐姐最喜欢看书。她家里有好多书,白雪公主啦,豌豆公主啦,灰姑娘啦,美人鱼啦……都在这些书里。小猫咪总是会去她家缠着狸猫姐姐讲故事听,一讲就是几个小时,直到猫妈妈来把小猫拉回家去才罢休。狸猫姐姐可温柔啦,从来不会拒绝小猫咪,带着小猫一起看了好多故事呢。
  过年的时候,猫爸爸也还要出去工作,就只有几天时间可以陪小猫。除夕那天晚上,猫爸爸会和猫妈妈一起从厨房里端出来一大桌的菜,和小猫一起,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电视里有漂亮的叔叔阿姨唱歌、跳舞、讲笑话,一直表演到很晚很晚。小猫早就在沙发上睡着啦,没有一次看到最后。猫爸爸把小猫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亲亲脸,然后去客厅陪猫妈妈一起看电视聊天。第二天小猫醒来,总是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睡在床上啦?
  今年春节,下了一场从没有下过的大雪,把小猫家房子淹了一大半呢。猫爸爸没有办法,只能出去铲雪,每天很早就出去啦,很晚才回家。猫妈妈很担心猫爸爸,但是又必须在家照顾小猫,幸好小猫特别乖,从来不给妈妈添乱。
  猫爸爸总是说,今年冬天比往年都冷。那可不是吗,雪都把房子盖住了。后来猫爸爸不回家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嗯,是因为猫爸爸铲雪太累啦,实在没力气回家,就干脆睡在外面了。有一天,猫妈妈出去了一趟,那天小猫自己做了小鱼干吃,妈妈回家之后可开心啦,小猫也会自己做小鱼干吃了。
  冬天真冷啊,小猫穿了好几件衣服,小爪子还是凉凉的。但是猫妈妈很聪明,她知道怎样让屋子变暖。猫妈妈先是做了一顿大餐,比除夕那晚做的更丰盛,让小猫多吃点。“吃饱了就暖和了。”猫妈妈这么说。
  然后猫妈妈在客厅一角架起了暖炉,再回到沙发舒服地卧下。
  “好久没有和狸猫姐姐一起玩了。”小猫趴在猫妈妈身上说。这么多天,妈妈一直不让小猫出门,怕小猫在这个大冷天感冒了。小猫还想起了和自己抢滑梯的仓鼠弟弟,给家里送过月饼的兔阿姨……但是没关系,春天马上要到了,小猫很快就可以自由了。
  慢慢暖起来啦。这是春天吗?对哦,春天来啦。天渐渐黑了,小猫渐渐困了,在猫妈妈肩头沉沉睡去……
  
  (2)
  “妈妈,我也困了。”女孩的脑袋蹭了蹭女人肩膀,迷迷糊糊地说。
  女人吟吟笑着,吻下怀里小脑袋的额头,“睡吧。睡吧。”
  女孩感觉脸上湿湿的,想伸手去擦,但是困意仿佛一张致密的网缠绕着她的四肢,抽离出她的意识和活力,就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被剥夺了。
  意识残留之际,她听到妈妈的声音从遥远的空谷中飘来:“我爱你,宝贝。我爱你。”
  客厅一角的木炭安静地燃烧,将这个小房子烘得暖融融的。沙发边上的手机还亮着屏幕,低沉地散发模糊的音乐:
  Oh my my
  Oh my stars
  Everything you see is ours
  Or it could be if you would try
  I wish you would
  I wish you might
  ……
  屋内仿佛春暖之至,屋外依然寒风凛冽。
  
  (3)
  “妈也走了。”
  赵亮坐在饭桌边上,把手机盖到桌上。王洁耷拉着眼皮,双手相扣放在腿上。
  两人都久久没有说话。桌上两个碟子里的菜汤也静默,厨房水龙头如往常一样滴答、滴答。
  “卡里也没钱了。”赵亮嗓子哑了。他伸手抽了一张纸巾,撕成两半,塞一份回纸筒:“两百多块钱。”
  王洁双手越攥越紧,小腹一抽一抽地疼。像是有一把无形的钝器猛砸她的肚子,砸得内脏爆裂变形;停了一会儿又变成一根铁钩撕扯她的肠胃,仿佛要将她的小肠鲜血淋漓地钩出身体;阵痛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一块张了刺的巨石慢慢压在肚子里。
  赵亮没有察觉到王洁的痛苦,他必须双手撑着额头才不至于趴在桌上。许久的沉默之后,赵亮用手里的半截纸巾又擦了擦脸,眼皮鼻子和脸上胡乱擦了几下,站起身把废纸丢在桌上:“我明天自己再去卖卖看,总有人会买的。再不快点卖掉都得坏了。”他用力吸了一口气,挤挤眼,拖着鞋进了房间。
  王洁绝望地盯着垃圾桶里的空药盒,胃痛逼出了她额头的细汗。她瘫坐在椅子上,漫无目的地呼吸。
  没床位。没钱。没希望。
  最先是她妈,一个慈眉善目的温和女人,前段时间剧烈地咳嗽,没过多久就倒在新冠的镰刀之下。然后是她爹,应该是被妈感染的,去了医院也没得治。接着就是婆婆,本是个聒噪的老女人,年纪还轻的时候就当了寡妇,风风火火地熬到现在,却也永远沉默了。说是没床位。确实,医院满满当当的,要是把病痛的呻吟当成是对新年的欢呼,那医院就是最热闹的地方了。病床塞满了走廊,一眼看过去只有亮着的EXIT最出众。
  前段时间微信视频里操着乡音聊天的几个老人,好端端的,一下子就没了。从没想过会这么快,她和赵亮都才三十多岁。突然就父母双亡了。突然就是孤儿了。
  等了好一会儿,胃痛还没有缓解。王洁撑着桌面勉强站起来,把碗收了,用赵亮刚刚塞进纸筒的半张纸擦掉手上的油,扶着墙进了房间。
  
  (4)
  “再拖一个月,求求你了,我们现在真的没钱了。”
  “你们没钱我也没钱啊老板娘,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也要钱的啦。”
  “下个月一定给你,下个月一定给好不好,我们现在真的没办法。”
  “……好吧,下个月把房租水电交清。没得再拖了,下个月再不交就搬出去。”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老板啊,真的,真的谢谢。”
  “你们也是老租客了,也得给个情面不是?”
  “是是是,谢谢房东啊,太感谢了。”
  “下个月记得交清啊!”
  “好的好的好的。谢谢房东。我挂了啊。”
  王洁把手机放桌上,揉了揉太阳穴。女儿从房间里走出来,怯怯地看着她,怀里抱着掉了一只耳朵的小狗布偶,狗脖子上还系着一枚铃铛。
  王洁强撑精神,走过去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微笑着问她:“要不要看电视?妈妈马上做饭。”
  女儿点点头,抱着布偶走去沙发上,打开电视。
  电话又响了,王洁转身看了一眼手机,顺手挂了。
  “妈妈,为什么不接电话啊?”女儿突然问。
  王洁耸耸肩:“打错了的。”催债的。
  女儿又问:“你没接怎么知道是打错的?”
  王洁打开冰箱的手顿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小孩子不懂。”她拿出两个鸡蛋,“今天吃蛋炒饭好不好?”
  
  (5)
  “你好,请问是赵亮的家属吗?”
  “嗯,是。怎么了?”
  “赵亮被发现在水果店里上吊了,你过来辨认一下尸体。”
  王洁怔怔地挂了电话,摸着椅子坐了下来。
  诈骗吧。
  诈骗吧?
  没钱啊。没钱啊。没钱啊。她在饭桌上趴下,想着,要在脑子里想些什么才行。
  接下来要做什么?去水果店。去吗?去。什么时候?现在。去干嘛?去辨认尸体。谁的尸体?赵亮的。赵亮是谁?我老公。撑起这个家的人。
  王洁像是木偶一样被牵扯着站起来,拿上钥匙,把外套拉链拉上,在门口换鞋。关门的那一刻,她像是被惊醒一般,开门冲进屋子,在房间里抱紧女儿,抚摸她的头发。
  女儿在看故事书,被王洁吓得呆住了。王洁吸了一下鼻子,咽一口空气,像是鼻塞一样开口:“妈妈要出门一会儿,你在家不要出去,好不好?自己看看书,看看电视都可以。”
  女儿点点头:“嗯。”
  王洁又紧紧抱了女儿一下,松开手,细细看了一遍女儿的脸,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她对女儿扯出一个笑:“听话。”随后起身匆匆出门。
  
  (6)
  雪下大了。街道披了一席冷艳的袍,像是拒绝人们走近,也着实弥漫着寂寥萧条的气息。行人零星寥寥,路上的脚印本就不多,没过多久就又被新雪掩盖了。
  王洁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鸡蛋和昨晚的剩饭,站在灶台前定了许久。她抬起手腕擦了擦脸,拧开煤气阀,开火。
  当炒饭被端到饭桌上时,女儿的眼睛暗了一下。王洁抬眼看了一眼女儿,又垂眸看着碗发呆。
  女儿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王洁把她碗里的剩饭一起吃了。饭凉得很快,冷意从墙面、地板、窗户、椅子、桌面侵袭,虐杀屋里的所有热气和生机。
  “妈妈,我好冷啊。”女儿小声说。
  王洁握住女儿的手,被手心里冰冷的温度吓了一跳。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王洁把女儿双手都握在手心搓一搓,“是衣服穿少了吗?”
  女儿摇摇头:“我就是,很冷。穿很多衣服也很冷。”
  王洁怔了一下。
  “你很冷吗?”
  
  (7)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整个世界都被冰雪覆盖,打开大门一望而去是满眼的素白,像是在为这座城市哀悼。
  王洁在雪地里慢慢地走。像是曹植的七步诗,她每走一步就想起过去贫瘠的一天。贫瘠的每一天。风夹着雪迎面扑来,像是不停地给往她脸上甩巴掌。
  最后一步走到了今天,超市门口。
  上天没给她一个好交代。命运让她的父母像是撒到身后的雪一样从她身边一擦身就被埋了;她的丈夫死在卖不出去快烂掉的水果之上,狰狞的表情像是在控诉上天:为什么让灾难突至?为什么等不到一个床位?为什么生命如此脆弱?为什么不给一条活路?!
  穷人的命贱过狗。她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寒风呼啸。
  
  
  
高中2年级 小说
字数:3559 投稿日期:2020-5-3 10:39:21

推荐3星:[ALEXEA]2020-5-3 10:48: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