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旧忆

AD性感写手
大逃猜S4 BY寒删
  
  (0)
  我经常做同一个梦。梦里,一只白色的凤凰栖在一棵梧桐树上。
  故乡的人们,也会习惯性地把泡桐和悬铃木称为“梧桐”,而我梦里的梧桐,也叫做青桐,是传说中可以引来凤凰的树,是古诗词里的梧桐。
  清早醒来,想起老师昨天在课上讲到“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这句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果然让我又做了一遍这个梦。
  骑单车去学校。我早已不住在两旁栽满梧桐树的那条街了,高中生涯也即将画上句号。或许是因为急着结束现在的生活,或许是因为憧憬未来,许多关于过去的回忆,像是从我的脑海里抽离出去了一样,变得越发遥远。
  但是它们,没有消失不见。
  (1)
  小时候,青桐街上还有一片麦田。它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日渐荒芜,沦为了孩童嬉戏的乐园。再往后,这里也盖起了房子,开了几间店铺,还多了一片小广场。
  彼时的我,每天步行上下学,目之所及是街边的一棵棵梧桐树。奶奶说,邻居告诉她,用梧桐叶泡的水可以把木质家具擦得锃亮,但我从来没有见她如法炮制过。小伙伴们说,梧桐的种子炒过之后,可以当零食吃,我也从来没有尝到过。只是那一片绿,成了我童年的背景颜色。
  街上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有很多。他们有的独来独往,有的三五成群。一来二去,也混了个脸熟,后面我竟然稀里糊涂地认识了大半。
  青桐街的最北边有一个小区,里面有一大帮女孩,除一位学姐外,其他人都比我小一岁。她们大概因为父母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相互之间很是熟悉,常常结伴而行。小学四年级的某一天,她们忽然走到我面前,轮番向我介绍自己。我就这样加入了她们的队伍。
  在这之前,我偶尔也和家里开饭馆的苏雨一起上学,我俩性格迥异,时常吵吵闹闹。对于我有了新的伙伴,苏雨自然是有些不高兴的,每当她远远地看见我和新朋友们一起,就会大声喊我的名字,让我停下来等她,或者她停下来让我跑过去。
  “我不希望你和她们一起,我不喜欢她们。”她说。
  可是我觉得她们挺不错的,而且人多了更热闹。下次苏雨停下来喊我,我就干脆充耳不闻,直到学姐程君对我说:“祁书琳,有人喊你呢,快点去吧。”我才不情不愿地向远处那个身影跑去。每周有五天上学的日子,每天四趟路程,我碰上谁就和谁一起,就像寓言故事里那只蝙蝠。
  女生的友谊,从小就复杂。
  其实好像也没有那么复杂。
  (2)
  青桐街向南走到尽头,过了马路,是一家新开张不久的烧烤店。“李文欣,李文欣!”靳婷婷对着里面喊。店里跑出来一个女孩。我们的队伍又增加了一个人。
  在这帮女孩里,和我最相熟的还是靳婷婷。其他人有的仅停留在知道名字的阶段,始终没说过几句话。和靳婷婷关系要好的一个女生叫陈梦娇,还有头发像男孩子一样短的朱云艳,长得小巧的辛晓玉,以及一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叫庄茜。
  有段时间庄茜和靳婷婷、陈梦娇这两人不知闹了什么别扭,宁愿从弯弯曲曲的小巷子里绕路也不想碰到她们俩。靳婷婷看见小胡同里闪现出庄茜的身影,就故意和陈梦娇玩起了拍手游戏,口中大声念道:“你拍一,我拍一,庄茜坐着拖拉机;你拍二,我拍二,庄茜在家梳小辫……”气得庄茜拔腿就跑。没想到几天后,她们仨又和好如初了。
  这天,靳婷婷忽然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许豪的男生,我回答说不认识。“告诉你,他是个‘傻子’。”
  我以为她只是在说玩笑话,便没有当真。隔天中午上学途中,经过李文欣家的烧烤店时,靳婷婷想借点纸巾,就在这时跑过来一个男生,歪头瞅着靳婷婷和从店里出来的李文欣,还伸手去抢李文欣递过来的纸巾,用一种奇怪的腔调说:“我也要,也给我点吧!”两个女孩摆出一副不欢迎他的态度,他自讨没趣,一扭一扭地跑远了,跑起来的样子像是随时要摔倒。我注意到了他步履蹒跚的原因:他的右脚一直向外倾斜。
  靳婷婷告诉我,这就是那个“傻子”。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许豪。半年前他曾经在放学路上与我搭话:“小朋友,你的班主任是谁呀?”我如实回答后,他说:“原来你是四年级的呀。”说完就走开了,不再理我。我当时觉得他说话怪里怪气,走路也歪歪斜斜的,但很快就淡忘了这事。
  更为久远的记忆,是幼儿园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在院子里自由活动。忽然一个小朋友大喊着“抓小偷,抓小偷”,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往墙边跑去。我吓了一跳,却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任由他扯着我的手臂。我心想他可能是在玩“警察抓小偷”游戏的过程中认错人了,等他把我“安置”在宣传栏后面的一小块地方,我向他解释:“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小偷!”
  “你是小偷!老老实实呆着!”他凶巴巴地吼道。我更是被吓懵了,盯着宣传栏背面的灰尘和蜘蛛网,木呆呆地等待老师叫我们回屋。
  几段回忆重叠了起来,那张似曾相识的模糊面孔变得清晰。
  偶然有一天中午我路过了李文欣家的店,她从里面出来,塞给我一个热乎乎的橘子。“橘子在暖气片上烤烤可好吃了,简直美味。”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忽然话锋一转:“告诉你个秘密,上次数学考试,许豪考了54分,但是我们班有个人比他考得还少,考了45分,你猜是谁?是靳婷婷。”
  “啊?”我愣了一下,却不以为意。
  (3)
  我本来以为自己和许豪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可是,等我在靳婷婷一行人的队伍里与他打过几次照面之后,他就记住了我。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许豪开始在路上“偷袭”我,有时是从后面突然撞上来,险些把我撞个跟头,有时是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我背后猛拍我的肩膀或是脑袋,而且接下来的路程也注定不好过,他会用他独特的方式纠缠不休,直到拐进他家的巷子,或是他们班的教室。
  这样,我在路上需要随时提防着他,时不时回头看看他有没有跟上来,有点心理准备总是好过忽然吓一跳。如果当时身边有其他人在,还可以分散部分“火力”,如果当时我独自一人,那就更加提心吊胆,我需要不断寻找话题和他聊天,来转移他的注意力,这个过程我也必须小心翼翼,若谈话内容稍微不顺他心意,他就会顿时变得暴躁,甚至使用“武力”。
  一个飘着蒙蒙细雨的日子,放学时,辛晓玉的妈妈来给她送伞,顺便就和我们一起走了。突然,辛晓玉指指我说:“妈妈,她,害怕许豪!”
  “许豪没有什么好怕的呀。”这位面色和蔼的阿姨微笑着对我说。我也只是淡淡一笑,心里却没法理解这句话。他明明破坏了我路上的好心情,让我不能轻松自如地欣赏沿途风景,甚至对我和我的朋友们拳脚相加,这一切还不可怕吗?这确实是我十岁那年天空中的一朵乌云。
  早晨,走在上学的路上,我听见有人在大声喊我的名字,转头看见许豪和他的妈妈正在路边馅饼店里吃早餐。我怯怯地点了个头就走开了。快到十字路口时,许豪的妈妈骑着摩托车带着他从我旁边经过。“捎着你吧?”“不用了阿姨,谢谢。”虽然我知道自己快迟到了,但我一方面难免有些戒备,另一方面觉得尴尬,果断拒绝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许豪的妈妈留着干练的短发,总是穿深色的衣服,平时在街上也见过几次。可是我从来没见过许豪的爸爸。
  “许豪没爸爸,他爸爸去世了。如果你问他‘你爸爸呢’,他就会指指天,‘在天上呢’。”李文欣很乐意把她四处搜集的这些八卦与我分享,“许豪他家每一张有他爸爸的合照里,他爸爸都被剪掉了。据说,他之所以变成现在的样子,就是因为他爸爸刚走那阵子,他看见他妈妈在哭,问他爸爸去哪了,他妈妈就把他打成了这样。”
  我对这个故事持怀疑态度,主要是我不相信许豪的妈妈会有家暴行为,对自己的儿子痛下狠手。
  后来我又从靳婷婷那里听到了另一个版本。“才不是李文欣说的那样。许豪他爸爸没去世,是和他妈妈离婚了。许豪才几个月的时候,他爸爸妈妈老是在家吵架打架,把他吓出病来了,就变成这样了。”
  这个版本的故事似乎更可信一些。至于真相是什么,已无从知晓,之前我就发觉,和许豪聊天不能提及他的父母,一提到他就奓毛,瞪圆眼睛看着你,“你说啥?关你什么事?”他不傻,他也知道有些伤痛是不能触碰的。同理,你也不能说他“傻”,与“傻”相近的发音甚至是口型都会让他神经过敏。
  “他学习怎么样?是不是经常不写作业或乱写作业之类的?”我的好奇心还没有得到满足,于是继续问。
  “才不是呢。他抄他同桌的,抄得可倒是认真工整。人家不给他抄,他就打人家。各科老师都觉得管不了他,也都不想当我们班的班主任,我们一年换一次班主任,几乎都是因为他。”
  很快迎来了暑假。晚上,一群孩子在小广场上做游戏,长辈们坐着小马扎扇着蒲扇乘凉。飞蛾绕着路灯一圈圈打转,远远近近的树上时不时传来一阵阵蝉鸣。这些都只属于夏日的夜晚。
  我去小超市买了一盒巧克力饼干,出来却刚好撞见了许豪。
  “祁书琳,给我点吧。”许豪眼巴巴看着我手里的塑料袋。
  我丝毫不想理他。毕竟我也不是可以经常吃到零食,在家里和学校好好表现才能偶尔得到一点零花钱,买这么一小盒饼干,我凭什么给他。
  许豪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好久,却并没有发脾气。
  (4)
  五年级的时候,我发现,我也“连累”了我的朋友。
  先是我在班里的死党周小静。小静的爸爸在外地上班,妈妈工作很忙,放学后常常来不及接她,她就一个人在学校附近一家银行门前的台阶上写作业,看书。
  许豪虽然被他的同学们叫做“傻子”,却从来不“脸盲”,很容易就记住了小静。下午放学,我和周小静走出校门,见许豪正在跟一位摆地摊的大妈胡搅蛮缠,“我给你五块钱,我把你的摊子买下来!”语气慷慨激昂。大妈懒得和他扯皮,黑下一张脸,呵斥道:“滚!快滚!”许豪仍不肯走。围观的人群里已经夹杂了一些窃窃私语和嘲笑的声音。
  我和小静经过他们,走到银行门前,挥手暂别。第二天我从小静口中得知,那天晚些时候,许豪终于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小摊,看见银行台阶上的小静,就过去打扰她学习。小静挪了挪地方,许豪跟了过去,小静又挪了位置,许豪又跟过去捣乱。傍晚时分,银行已经下班了。小静抱着书包进了附近的小商店,许豪还想跟进去,最后几个成年人把他赶开了。
  之后是隔壁班的刘絮。小絮的姥姥住我家隔壁,每逢她去姥姥家,都会等我一起放学。
  许豪认为小絮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叫她“长得俊的”、“狐狸精”,在她面前总是表现得特别亢奋。一次在路上走着走着,他忽然从刚下过雨的地里挖出一块满是青苔和泥巴的砖头,在小絮面前晃,吓得我几乎尖叫起来。“砰”的一声,他把砖头扔在地上,接着仰头狂笑起来。
  六年级上学期,小絮家要拆迁了,所以她有一年的时间要去姥姥家住,我们经常一起放学回家。
  “你去我家玩玩吧,跟我去我家玩玩吧。”许豪在马上要拐进他家巷子时,忽然揪住了刘絮的衣服,把她往巷子里拽。
  拽了大约二十步的距离,见小絮几乎要哭了,许豪笑了笑,松开手,“今天就算了,改天再请你去我家玩!”
  “刚穿上这件新毛衣,都快叫他扯坏了。”小絮带着哭腔说。
  后来我发现,让许豪安静下来的一个好办法,就是跟他聊语文课本里的那些作家,聊聊鲁迅、萧红,他就会暂时聚精会神地听你说话。然而,这样做的代价就是——许豪想找我借五年级下册的语文教材看。
  次日清早,我找出了五年级下册语文课本。靳婷婷和陈梦娇来喊我上学。陈梦娇一看到放在茶几上的书,就叫起来:“哇!好新的书啊!给我吧!”
  得知我准备把这书借给许豪,靳婷婷近乎震惊,“你千万不能借给他!你考初中还要用呢,他会把里面画得乱七八糟,还会给你撕吧烂了!”
  “那我都答应他了,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我把书放进包里。靳婷婷看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这件事的结局是,许豪三个月后把我的书原封不动还回来了,没有弄脏也没有弄破,应该是完全没有翻看过。
  (5)
  我的初中与小学不太顺路,所以整个初一我只在路上碰到过许豪一次。他开门见山地问我初一上学期语文课本里有哪些课文。
  “有巴金的《繁星》。”
  “《繁星》不是冰心的吗?”
  “巴金也有一篇《繁星》。”
  “还有谁的文章?”
  “还有刘绍棠的《本命年的回想》。”我随口胡乱应付着。
  升入初二,我看着一群学弟学妹涌入了学校,其中不乏一些熟悉的面孔。突然,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骑着单车在我身边停下来,却令我魂飞魄散。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许豪。他瞪我一眼,歪嘴一笑,蹬着车扬长而去。我吓得不轻,心想,是噩梦又要开始了吗?他以后该不会骑着车突然撞我吧?
  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许豪,是一年多以后的事了。他就像忽然从我的生活里销声匿迹了一样。他不能适应初中生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至于为什么很长时间没有在青桐街上见过他,大概是搬家了吧。
  这两三年时间里,苏雨和李文欣家的店都已搬迁,刘絮也不住姥姥家了。搬家总是常见的事。
  很多昔日的朋友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熟悉的只有青桐街上那一片绿。
  (6)
  一转眼就是高三。准备去上课间操,在拥挤的楼梯间里,我的目光忽然与一个清秀的女生相遇了。是靳婷婷。我竟不知道她和我在同一个高中。几分钟的时间里,我们只是简短地交换了彼此的班级信息。
  大家都很忙。
  高一那年,我也搬出了青桐街,与一些儿时伙伴失去了联系,与另一些则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
  苏雨现在很有艺术家的气质,也不再和我吵架了,每次见到我都礼貌而热情地打招呼。
  高二暑假里的一个晚上,我补课结束,去超市闲逛。收银员是朱云艳。
  “一看你就只知道学习啊。”她马上认出了我,对我笑笑。她的头发留长了,扎起马尾,不再是当年的“假小子”。
  “要高三了呢,不想学习也得学习啊。”我苦笑着,“你呢?”
  “我……我不上了啊。不上了。”她对我报以同样的苦笑。
  (7)
  大一的寒假,我和周小静相约一起吃午饭。挑选的餐馆坐落在一片已经不再热闹的商业区,生意非常冷清,一位男服务员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望着外面。
  等我们进去坐下,我发现顾客只有我们两人。我感觉到那位服务生一直在盯着我,抬起头来,却吃了一惊,那是一张太像许豪的脸,但是很白净,眉宇间多了几分帅气。
  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他依然看着我,一言不发。也许在我刚到的那一刻他就认出我了。
  “许豪,上菜!”老板招呼他。
  果真是他。现在的他个子很高,身形挺拔,和小时候的他完全不一样了。
  菜似乎是现成的,在我愣神的时候一盘盘端了上来,我和小静不约而同地把筷子伸向一盘炸香芋卷,却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老板,我们在网上团的是火锅啊!您怎么给我们上成炒菜了呢?”小静说。
  “来我家店的,一年都没有几个吃火锅的,你们不早说,怎么还怨我们上错菜了!”老板显然有些不耐烦。
  我们两个刚成年不久,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女生顿时不知所措。小静已经开始打电话向妈妈求助了。
  “好吧,好吧,大过年的,这顿饭算我的吧,你们换一家去吃吧!”老板无奈地瞥了我们一眼。
  许豪自始至终站在一边,没有说一句话。
  (尾声)
  我又一次在盛夏时节走上了青桐街,才发现满街的梧桐树都换成了悬铃木,我不禁有些怅然,梦里的那只白凤凰,终究是不会飞来了。
  童年的回忆也不总是美好的,为它添加再浓重的滤镜,也总有破碎的一天,到时候会发现,那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一群再普通不过的小孩子,在这一方狭小的天地里,上演着一幕幕小小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记得一位作家说过:“也许每个人内心深处都会觉得,故乡是你永远无法真正逃离的地方,但你再也无法真正回到过去,因为那里不再是你的家,假如你始终没办法和故乡的房屋草木、街道砖瓦握手言和,不妨先试着理解和原谅过去的那个自己,原谅我们并没有成为自己曾经向往成为的那个人。”
  我也没有成为理想中的自己。只是为什么要握手言和呢?我们或许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高中3年级 小说
字数:6053 投稿日期:2022-7-18 18:5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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