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关掉了明天要交的普法征文作业文档。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就像被什么指引着一样,我登录小荷,却看到一些熟悉的名字的登录日期已经停留在一年甚至两年前。
仿佛时间停滞了,又像宇宙另一端的我往黑暗中丢了一个小小的漂流瓶,随即消失不见。
本科在西三环北路的日子很黑暗。那段时间,我体内分明盘踞着一个无底洞,对食物的冲动不声不响地蚕食我的精神,像一片浓雾笼罩着意识,将我的思维裹进一片模糊、沉重里,直至寸步难行。
不喜欢下雨天,因为那样就只能躲在楼里吃东西。要不我会从家园食堂吃完鸡腿饭,再绕到燕南食堂打一份自选,再去农园点一个冰淇淋,最后在自动贩卖机前徘徊十分钟,最终败下阵来,然后像做贼一样拿了好几袋面包饼干疯狂塞进嘴里。
躺在凯原楼前的草坪上半小时都不会有人经过。浪费时间…浪费食物…浪费生命。博雅塔没有亮灯,巧克力面包混了眼泪也会有苏打饼干的咸味。这些时刻,自己仿佛从人群中消失了。
在北京,人潮是一种有重量的流体。它从地铁闸机口喷涌而出,在公交站台淤积片刻,又沿着人行道奔泻向前。我时常裹挟其中,像一滴水落入浑浊的河流,被无形的力推搡着,身不由己地向前漂移。呼吸间是混杂的气味——汽车尾气的刺鼻,早餐摊残留的油香、夏天的汗水气息。声音是浑浊的底噪,脚步声、车轮声、断续的语音信息,嗡嗡地贴着耳膜震颤。然而,置身于这庞杂的声与色、形与味的漩涡中心,竟感到一种奇异的真空。
我是写字楼格子间里一盏微弱的灯光,是这庞大机体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养分啊。
也许生性凉薄,或是人情缘浅。我在任何一个阶段都没有留下很深刻的印记,没有过很多朋友。所以每次不辞而别,并不会溅起一点点水花。曾经也想过,是否就这样离开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些年尝试着重新敲击键盘,但想象力已然枯萎,感知变得愚钝,语言变得破碎。挣扎至此,不知道有没有救自己于水火,但没关系,还可以重新开始,这就够了。
2008年注册小荷,我给自己起了个很尴尬的名字,“白兔仙子”。
2008年,蒋方舟被清华大学录取,我暗中发誓要考上北京大学,成为一名作家。
2014年,我换了现在这个ID再注册小荷,喜欢上读少年文摘和新概念。2019年,去北京读大学,从此荒废了写作。
2020年,开始与进食障碍作斗争的漫长历程。
2025年,我登录上小荷,浏览一些旧友的文章,他们也都毕业、读研、工作了,很多失去了音讯。如今他们是否会偶尔想起我?
现在,我真的来到了北大,但是作家梦已然搁浅。也许小时候的梦想实现一半就够了吧,要不是不是太贪心了?
去年回老家,我想找小时候很亲近的表哥玩。我姑听到他的名字,皱眉摇头,“(xx)现在都没考上研,也没工作,天天躺在那边里屋玩手机也不理人的。”
我就敲里屋的门。我哥打开门,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黑黑瘦瘦的,看到我脸上也几乎没有表情。
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并排坐在沙发上,沉默着各自玩了半个多小时的手机。
楼下的弟弟妹妹们玩着摔炮,推搡打闹的说笑声和叔叔伯伯们劝酒的声音一起传进来。
他起身倒了一杯茶,但还是没有看我。我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哥,香椿树还在吗?
家里盛产香椿,拿来拌上白白嫩嫩的豆腐,淋一点香油,就是农村大席的一道前菜。我依稀期盼着他能想起来是我们小时候种的那棵。
他终于看我了,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早没得了,你想吃我明天摘二大爷家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