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被困在水里的鱼，一边厌恶，一边喜欢。
（1）这世上对我好的，都是有求于我。
“林暖鱼，听说这次你又考了第二名。”抱着书的女孩站在另一个女孩旁边，说话听起来很惋惜，可是上扬的嘴角还是藏不住她幸灾乐祸的小心思。
那个女孩，应该就是她口中的林暖鱼吧，背着书包，却是没什么表示，眯眼一笑便转身从班级月考成绩单前离开了。
真是无趣呢，背过身的瞬间，林暖鱼嘲讽地扬了下眉。这种年级倒数的班级，除了前面几名的，剩下的基本分布在年级后半段，林暖鱼懒洋洋地想，我考第二，你又算老几？
难得放学赶得上落日，林暖鱼在小区的人工湖旁边站了很久，余辉落在水面上，被争食的锦鲤打碎，分割成无数细小的光点，不刺眼，就是有点遗憾。林暖鱼也不知道在遗憾什么，但是在落日时分，她总会感觉有些许遗憾，可能是这落日像极了万物迟暮吧。
待到水面再无光点，林暖鱼才慢悠悠往回走，好巧不巧，电梯间又碰到了放学时跟自己说话的那个女孩，还有那个女孩的家长。
“张冉，你看看隔壁的暖鱼，人家又考了第二，你咋就一次比一次差呢？上次好歹进了前三十，这次又给我回去了，你不丢人我还丢人呢！”
这就有点尴尬了。林暖鱼后退一步，想假装走得慢，让这对母女先上去，没想到被眼尖的张冉妈妈发现。
“哎，暖鱼啊，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学习很累？”阿姨从看到暖鱼开始就跟变了张脸，嘴角带着热心的笑容，“你爸妈回去没？不然来我家吃饭吧，顺便帮张冉补补课。”
果然，还是想让我帮张冉补课。暖鱼想到此处，甜甜一笑，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阿姨，不好意思，我家已经要吃饭了，我吃完饭还要回去研究一下错题呢，可能没时间帮阿冉补课，阿姨要不你看改天吧。”
“唉，看看人家暖鱼，再看看你！”张冉妈妈恨铁不成钢，瞪了一眼缩在墙角的张冉，转头看着暖鱼，有些遗憾，“没事，你快回去吧，补课这事再说。”
“嗯嗯，阿姨再见。”好不容易电梯显示屏跳到10，林暖鱼忙不迭冲回家，关上门就听见隔壁女孩的哭喊声。实话说，林暖鱼倒是没什么触动，只是数落而已，最起码还能证明有人在乎，哪像自己，就是个工具人。
这世上对我好的，都是有求于我。林暖鱼默默想。
（2）像是被隔离在世界之外，但确实是活在这个世界。
老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月考出成绩第二天，林暖鱼已经知道小区同年级的成绩，谁谁家的淘气儿子又考了倒数第一，或者是谁家笨女孩又是倒数第二之类。至于说她是怎么知道的，过程其实也很简单，就跟着她妈妈在小区门口一站，同来往的家长寒暄几句，就没什么是秘密了。
林暖鱼很讨厌变成“别人家的孩子”，但是她又不能改变大人们的思想，就只能默默认了。于是，这回又是全小区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唉，又要被讨厌了。”林暖鱼无所谓地耸耸肩，拿着家长刚给的零花钱，哼着不知名的歌，走到路边卖金鱼的摊位上，看着泡沫箱里游来游去的草金鱼，发了会呆。
最终，她挑了两条红色的长尾草金鱼，捞起它们放入塑料袋中时，它们还挣扎了一下，溅起了不小的水花。这次考试前，她妈妈亲口许诺，考好了就允许她养金鱼，现在拿着成绩挣来的奖励，林暖鱼还是有些开心。
家中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缸，没有水，没有鱼，只有一缸底的灰，款式也有些老旧，不过好在林暖鱼不嫌弃，出门前她已经将缸洗干净，连水都已经提前好几天晾晒完毕，就等着她买鱼回来。
晚些时候，暖鱼解开装鱼的塑料袋，将已经接受水温的两条金鱼倒入缸中，金鱼摇摇尾巴，隔着缸和她对视。
“你好，我是林暖鱼。”暖鱼笑着说，“这是你们新家。”
缸里的鱼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估计是没懂，仍然瞪着无神的大眼睛与暖鱼对视，暖鱼也不生气，伸手戳了戳缸，就回自己屋子拿出书本来。
虽然看着书，但是林暖鱼思绪已经飘出去很远，她想起电视里经常播出的纪录片，大海是蓝色的，有五彩斑斓的珊瑚和鱼，海面上有水鸟展翅而飞，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林暖鱼想变成一只海鸟，更准确的说，是一只信天翁，不管开不开心，只要想飞，就可以在天上一直飘着，多自由。
只是现在呢？
暖鱼不由得把自己代入金鱼视角，活在鱼缸里的鱼。
像是被隔离在世界之外，但确实是活在这个世界。就想集合里的包含关系，小圈被大圈牢牢捉住，看不到大圈之外的东西。
（3）原来，再怎么假装镇定，她都还是会害怕的。
“暖鱼，你最近看过特火的综艺没？”
“看过啊，里面那个XX，好厉害啊，长得好又会说话。”林暖鱼语气很微妙，但是还好追星女孩并没有听出来什么。
“对啊对啊，我跟你说，XX是xx年的，喜欢……”追星女孩说了一大堆，林暖鱼一边点头附和，一边暗自腹诽。
我只是从别人嘴里听到XX上过这个节目而已。
……
夏天的风都带着躁动的气息，暖鱼嗅到风中淡淡的泥土腥气，看了眼骤然变暗的天，看来又要变天了呢。
“林暖鱼，你作为学习委员，就要起到带头作用，督促其他同学学习，知道吗？”课间班主任把暖鱼喊道办公室，如是说。
“嗯嗯，好的。”暖鱼双手背后，点头应下，班主任还说了很多，但是不外乎要她做好榜样，暖鱼有些烦躁，但是碍于班主任面子，耐着性子听完了。出办公室的时候，她听见从很远很远地方传来的一声雷，悠远又声势浩大。
风雨欲来。
回到座位上，走之前整理好的书堆被人翻乱，林暖鱼皱起眉，敏锐地发现书本中夹着一张纸，但她没声张，待再次整好书本，她才展开那张纸。
“林暖鱼，你不要脸，整天装模作样的xx，下课给我等着！”
……说的我就一定会等一样，林暖鱼撇撇嘴，顺手把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当然，如果暖鱼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她一定会把这张纸当众撕成条，然后潇洒地扔到那人桌子上，然后告诉她别作死。
大课间休息，暖鱼收拾好走出教室，没想到被两个隔壁班的女生堵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于是算是被逼着来到厕所，暖鱼警觉起来，在两个女生动手拉住她衣领的时候，她猛地推开一个看起来比较好打的女生，冲出了厕所。
女孩子的小手段，还真恶心。林暖鱼逞强地想，没回去上课，躲在了教学楼的楼梯间，正巧碰见查课的班主任，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哭了。像是突然找到了依靠，强装的镇定瞬间崩塌，暖鱼后知后觉地想，这可真丢人。
原来，再怎么假装镇定，她都还是会害怕的。
（4）我们都是被困在水里的鱼，一边厌恶，一边欢喜。
因为林暖鱼这一哭，挑事儿的女生差点被退学。
不过这些都已经影响不到暖鱼心情，仿佛那天的突然崩溃只是一个小插曲，林暖鱼依旧是那个假装和世界很融洽的那个林暖鱼。
最近唯一触动她的事，是买来的两条金鱼，其中一条跳缸死在了外面。暖鱼还记得发现它的时候，也是傍晚，夕阳还没完全消失，红色的光打在金鱼失去色泽的尸体上，也是，有些遗憾呢。
是呢，有些遗憾呢。林暖鱼这么想着，心里却像失了一大块。
那晚，林暖鱼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一边流连在海底五彩斑斓的珊瑚中，一边贪念淡蓝之上的碧空，每当想冲出水面，心里就泛起巨大的恐慌，让她不敢再前进。是了，鱼怎么会离开水呢。再也睡不着的林暖鱼叹了口气，索性爬起床，看着被她以怕再跳缸为由挪进屋内的金鱼，越看越难受，没得缘由。
她想到一个词：如鱼得水。
真的所有的鱼都会喜欢水吗？林暖鱼百思不得其解。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高考来了。
考完最后一门，林暖鱼出来的时候觉得还是有些遗憾。数学卷子考的不太行，有道回归函数她过于相信自己没问题，结果出现小数也没有再做验算。结果出考场时听见同学议论，林暖鱼发现自己错了，却是没什么表示，眯眼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已经如此了，在纠结之前的事干什么？林暖鱼觉得自己很潇洒。
毕业典礼后，别人忙着合影，只有她在树荫下含笑看着别人，合影又有什么用呢，散了就是散了，有缘分自会再见。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鱼缸里那条鱼，越来越熟悉这个世界，却越来越孤独。
我们都是被困在水里的鱼，一边厌恶，一边喜欢。
（5）
最终成绩出来的前夜，林暖鱼彻夜无眠。还好成绩不算差，甚至还小高于预期，林暖鱼想去学社会科学类，但是在家里的反对下，默默报了一所计算机类出名的211，然后就是擦线被录取，调剂到一个相对冷门的专业。
好像这一辈子已经能看到终点的样子。大一的林暖鱼有些沮丧，对于繁重的课业也开始不甚上心，反正毕业了也不会从事自己喜欢的行业，不如浑浑噩噩度日。她也曾想过未来，能喜欢上这个专业，能喜欢一个人，但是实际和理想还是有很大差距。
大学同学都是全国各地的佼佼者，疏于学业的林暖鱼，靠着考前突击，成绩自然处于中游，不过终于摆脱“别人家的孩子”，林暖鱼突然开心起来，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专业。
原来，她也可以放下长辈们施加的包袱，可以同自己和解。
林暖鱼明白，这么多年，其实也不过是自己同自己较劲，因为不敢做自己，所以把自己藏在了别人替她树立的人设下面。 如果用一个颜色形容那些年，她觉得应该是蓝色，就是大海的颜色，有些忧郁，但足够包容。很多人，对生活的那片海，先是喜欢，后是厌恶，林暖鱼不一样，她是先厌恶，后面才慢慢喜欢。
鱼缸里的那条鱼已经长大了很多，而人，也长大了。
鱼还是离不开海，但是它可以仰望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