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上)

小散
故事梗概:老兵和女孩冲出敌人的包围,他们逃出森林,遭遇追捕,跌落河川。
  哨兵(上)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几个人会提前知晓自己的死期,不可逆也不可避免的死期。人们将其看作是毫无征兆的诅咒,被选中的事物将永远沉沦在既定的余生中痛苦而无法自拔。
  但,亦或是祝福,这一点也许因人而异。
  虽然我们离开法拉威兰要塞已有十三天,但昔日的枪火仍在我的梦魇中弥漫,那个要塞是座令人绝望的坟场,而四周前,我们正是在那片人间炼狱里苟延残喘着抵抗了敌人八天的进攻。我们没能守住要塞,永无止境的迫击炮火和高爆榴弹将塔楼的混凝土石墙砸成一片废墟,待到第五天时,视线所及之处再无天日,取而代之的则是昏暗的硝烟,宛如恶魔的巨口,每过一分钟,颜色就加深一点,贪婪地吸食着光明和年轻的士兵们残存的理智。
  心智正在瓦解,意识正在模糊,肌肉抽搐,反应迟缓,目光发散,最后一根神经也快要绷断,就在这样的我快要坚持不住,想要举起那仅有三发子弹的转轮手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为自己解脱之时,我看见了我的未来。
  我会死,但不是现在。
  我们会死,但我们会继续前进。
  于是在那个绝望的夜晚,巨大的发动机与金属碰撞的轰鸣声震荡着每个人耳膜的那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我放下了手枪,我相信了命运。
  于是在那个夜晚,在那些嘶鸣的钢铁骏马冲破了这座第二纪元的古老堡垒的那个夜晚,
  我遇见了四号。
  也是在那个夜晚,在破阵火炮再一次响彻了天际,枪声冲破了迷雾,火光在大厅与回廊再度蔓延开来,孤立无援的我们决定背水一战,突出重围。
  于是我活了下来,我们活了下来。
  然后,我要回家。
  “这座前哨并不安全,敌人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踪迹,我们可以暂时休息一会,但天亮前必须离开。”
  四号用她手中的冲锋枪轻轻挑了挑眼前木柜的合板,她的视力似乎很好,在这样没有月亮的夜里能看得清楚,在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后,她又向哨站的其他角落探区去。
  “你不爱说话吗?斯普林先生?”
  我摇了摇头,但她并没有扭头看我。我咧着嘴苦笑着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斯普林先生。”在四号把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都探查了一遍后,走回了我的身边,在我右手边朝着面对门的方向坐了下来,“你是想回家了,对吗?”
  我有些诧异,但还是很冷静的看了一眼四号,然后摇了摇头。
  “你可以就这样回家的。没有人会来法拉威兰要塞,就连冠名给这座要塞的英雄的后人也被埋葬在了那座坟场里不是吗?没人知道谁还活着,或者死了,这些人只会随着时间被除名,最终淡出这个世界。”四号说着,从衣兜里摸出两块饼干丢给了我,“包括我们,不是吗?”
  我接过饼干,摇了摇头。
  “你离开家多久了?”
  我还是摇了摇头,但又想开口跟她解释,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斯普林先生看来果然是不太喜欢说话啊。”,她说着,撕开了饼干的包装袋,咬了一小口咽了下去,接着说道,“我没有故乡,从我记事起,我就辗转奔赴在各处的战场。我都记不清已经过了几年了,也许是十几年,谁知道呢?这场战争就好像是永无止境的一般。”
  如果单凭身形来判断,四号可能更像是个还未成年的瘦弱少女,纤细的四只,和娇小的手,看起来连冲锋枪似乎都很难握住,而当她发声,她的声线则更像是十一二岁的孩子那般稚嫩,可人不可貌相,绝对不要通过封面的好坏去判断一本书的价值。
  在被敌人重重包围的法拉威兰要塞,游走自如的她如入无人之境,她绝不是一般人,更何况,自我遇见她起,她就一直背着她身后的巨大木箱。我知道那种木箱,在以前我被召唤去其他战场时,那些战马曾经拖运着好几马车这样的木箱。曾经的指挥官说过,那里面是可以扭转整个战场局势的秘密武器,但我从没见过这些木箱被打开过。
  我没有那么多无畏的好奇心,俗话说,好奇害死猫,我宁可不闻不问,不谙世事,也绝不会因为无知而去自找麻烦。
  “所以,我还是羡慕你们的,你们至少还对‘故乡’有着丝毫的印象。”说着,四号朝我笑了笑,凌乱的长发跌落在脸颊,在耳畔却还有被连整齐切断的痕迹,兴许是被火灼到了才不得已切断的,但不知道是对头发的喜爱程度超过了自身的性命还是对自身的实力有着充分的自信,她并不打算把这一席长发全部剃短。借着微弱的环境光勉强还能看见她满面的灰尘,以及那闪着光的灰蒙蒙的冰蓝色眸子,仿佛是寒流般冷酷的冰蓝色,却并非有引起一丝低温的抵触,而更像是早春和煦的晚风,让人感到平淡而冷静。
  而我对故乡,事实上也并未有太多的记忆。涓涓细流淌过栈桥和水车,巨大榕树上扎窝的黄莺与杜鹃,以及一片开着我叫不上名字的白色五瓣花的花海,还有几棵樱桃,这些仅有的碎片便是构成我所谓的故乡的一切。
  我离开故乡已经有多少年了呢?十年?二十年?我不知道,不过应该不会比身旁的少女更短,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那就是回忆里虚无缥缈的故乡要比真真切切不存在的故乡更加折磨着人的神经。曾几何时,我也在无垠的黑夜中挣扎着醒来,心中压抑着难以表述的痛苦与哀伤也只得化为眼角的泪水被晚风轻轻拂去,而片刻的冷静之后,却连为什么落泪也无法忆起,只得麻木的再度沉睡过去。
  我要回家,我想回家,这份心情在此刻越发清晰强烈。
  我再次望向身旁的四号,只见她正将包装袋里最后一点饼干屑倒在手上,然后一股脑的送进嘴里,当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瞧见我正看着她时,她倒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扭了扭头,又用另一只手朝我这里遮了遮。
  “斯普林先生,你自己也快吃吧,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四号似乎是有些害羞,又装出有些故作生气的样子来回避刚才的尴尬,她那有些颤抖的焦急的声音出卖了她十分夸张的紧皱的眉头,而就在此刻,我甚至都要被迷惑了,我身旁的这个可爱又天真烂漫的女孩怎么会是个参军数年的英勇无畏的战士呢?又到底是什么才让一个花季少女拿起钢枪奔赴战场呢?
  可我并不打算诅咒战争,咒骂这一场场毫无人性的屠杀葬送了多少活泼的年轻人充满了无限希望的未来,因为我正是在这漫无目的的战争里让鲜血染浸了双手而活到了今天,死在我枪下的年轻人并不比死在我身旁的要少,我已然是这局罪恶游戏里的一员,我还有什么理由来鄙视我自己呢?
  我朝着四号笑了笑,随后拿起饼干,撕开包装咬了一口。饼干如硬纸板般难以下咽,甚至于每次咀嚼都像是在受罪,干燥的纸板在我的口腔中疯狂得吮吸着每一个细胞的体液,直到这些纸板被嚼成粉末,又被唾腺分泌的液体包裹成泥浆,才能卡着喉咙勉强吞下。
  “斯普林先生,这饼干也许得配上果酱才好吃,但现在是特殊情况,我身上也没有带着,还是将就点吧。”
  四号应该是从我微妙的表情里探查出了些许端倪,我不得不在心里再次感叹她极佳的视力,只不过她口中所说的果酱,大概在两年前就已经不再向一线部队配发了,所以这个女孩至少是在五六年前就入伍的,这样才有足够的军衔或是别的什么“积累的财富”让她能一直享受这种“高级待遇”至今。
  “只可惜这里不算安全,否则生上火,煮一杯茶,倒也不赖。”
  “你……你还有茶?”
  我实在有些好奇,这个小女孩来头绝对不小,尽管从她矫健的身姿和老道的战斗经验来看便就可见一斑,但如今身上居然还有茶叶,还是让我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哈哈!斯普林先生,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所……所以,四……小妹妹,你……你有没有茶叶呢?”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勉强用着最和气的语气费劲地问道。
  “没有!”
  四号嘴上说着,脸上那忍俊不禁的表情着实让人心里不适,但这也许就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本应该有的样子,对此,我也只能感叹幸好她还未能如我一般规律性的在某些个日子的夜晚会为自己夺取的无数生命而煎熬着自己的内心,在睡梦中将自我堕入无尽深渊,又重复品尝着挣扎着想从跌落中奋起的痛苦而逐渐变得麻木。
  这样也挺好,无所谓了。
  我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将没吃完的饼干放回袋子里,将包装袋顺时针扭了几圈后打了个反手结揣进了兜里,然后我指了指地板,接着将系在肩上的毛毡毯子解下披在了身上。便扭过头躺在地上。
  “斯普林先生,你别生气嘛,我会想办法向你道歉的!”
  我本想不去理会四号的道歉,就此顺势闭上眼睛,但还是不自觉的伸出右手朝她挥了挥示意她不要在意。
  “对不起,斯普林先生,到了出发的时间我会叫醒你的。”
  她似乎没有理解我回手的含义,不过我没有精力再回应她了,心中也只是舒了一口气,想着今天的交流就这样结束吧。这一路上十多天来,我几乎每时每刻都要与她进行这些复杂的语言交流,尽管我几乎一句话没有说过,因为我实在对女性没有任何一点沟通能力,更别说是还是个孩子。我抵触这样的交流,或者说,我惧怕这样的交流,我想要逃避,这也是我最终弃医从武,选择走向战场的原因之一。
  这也许是一种社交障碍疾病,但我也并非与任何的女性都无法交流。在我目前的人生里,有两个女人是我并不抵触的例外,一个是我的母亲,另一个则是我的前任指挥官,也大概是我的最后一任指挥官,那座要塞名字的来源者的后代,艾丽丝·法拉威兰少校。
  少校出生于一个传奇家族,虽然她自己并不借此吹嘘,但她的家族的故事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传奇故事。
  她的祖先便是在第二纪元率领第一批拓荒者在北境之地建立殖民地的总督卡尔·法拉威兰,而他的后代,少校的另一位先人赫莱尔·法拉威兰曾在战争中率领四百名骑士坚守一座被敌人围困的要塞长达一百三十八天,据说数百架投石器与攻城锤都未能彻底摧毁要塞的城墙,敌人在白天砸开了口子,骑士们便连夜将其填补,直到骑士的团长,那位赫莱尔·法拉威兰放飞了最后一只信鸽,他们也未能等来救援,山穷水尽的骑士们最终选择突围,全部战死沙场。
  那场战争结束后,人们为了纪念这名英勇的骑士,将古老的要塞命名为法拉威兰。
  然而如今已然过去了不知数百年的时间了,当我再次告别旧的长官和战友们的遗体和墓碑,再次踏上另一条战线与这位伟人的后代并肩作战,最终来到这座要塞里时,我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的结局。
  我和她认识不到两年,却共同经历了数不尽的生死。
  兴许是伟人后代的缘故,也兴许是经历了太久的战争而麻木不仁,年轻的少校言行举止并不如与她年龄相仿的其他人一般的自然,这一违和感在我们来到了法拉威兰要塞后被更加扭曲的放大出来。原本的果敢、坚毅、沉稳和深算,变成了冲动、脆弱、惊颤和盲目,曾经也被誉为宛如千百年前带领着人民寻求自由解放的被誉为冰原的圣女转世的她如今却像个惊慌失措的农妇,就仿佛那位贞洁的圣女其实从未离开过自家茅屋的房门一般。
  也许她自己有什么别的难言之隐,她被自己的心魔打败,我不知道,我也不太想去知道。我只是惋惜,为这位充满了可能性的英雄感到惋惜。
  也为平凡的我们感到惋惜。
  接着,我贴着地板的右耳似乎听到了从远传来的地面震动的声音,是帝国的制式皮靴发出的清脆响声,敌人的一小股部队正在急行军,但这声音随后又凌乱起来,且朝着四周分散开来。
  我立刻惊坐起身,我意识到,这座哨站被包围了。
  我连忙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四号的身影,她不见了。不,就凭四号那超乎常人的感官能力,她如果在这里是绝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些敌人的靠近的,她走了,她跑了。在这样的深夜将我独自置于如此危险的要塞中,那还能有什么理由呢?她打算杀了我。
  我连忙将毯子系在身上,提上一旁的轻机枪,连滚带滑得轻声缩到了一个堆积着木箱的角落。我实在想不明白,那人总不会因为我生她的气便要丢下我一人自顾自的前进了吧?更或者,她本就想获得自由了,就像她说的那样,没人会来法拉威兰要塞,没人知道谁活着谁死了,而现在唯一知道她活着的我也死了,她便真正的不再存在,便真正的自由了。
  为了让我放松警惕,一直等到了现在才动手开溜吗?心底不由得暗暗咒骂了几句该死的人性和老兵的毫无人性,就像最初我曾经见过的和后来的我一样,富有经验的老兵总是在战场上我行我素的穿插迂回,而那些新兵,他们的存活时长绝不会超过十秒,他们盲目的朝着敌人的机枪阵地发起冲锋,或是被远处的侦察兵一个个“点名”撂倒。而经验丰富的医生们也不会去管那些人的死活,运气好的伤员兴许能被扎一针吗啡,运气不好的只能看着医疗兵们从自己的身体上跨过,从远方奔向更远的远方。
  好在我已经习以为常,内心几句愤骂便能让心情快速平复。我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控制着心率,保证在我需要瞄准射击的时候我的身子和手不会抖。
  阴影之中,夜下哨站的大厅只被刷上了深蓝与黑两种颜色,这两种颜色在门外的脚步声停止之后变得更加幽邃可怖,我能感觉到眼前的门外正站着几名士兵,他们定是正策划准备冲开这扇木制的大门,然后一股脑的冲进来朝着每一个死角疯狂扫射。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钟,也可能是几分钟,总之,这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不多不长的一段时间后,一根长枪管从吱呀呀晃动的木门背后伸了进来,从枪管的长度来看那应该是帝国的制式栓动步枪,这小股部队不是突击兵,没有冲锋枪手,也一定没有轻重火力精锐。
  我告诫自己,这支部队很可能只临时的巡逻队,只是扫一眼就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但我到底还是动了情绪,也许是愤怒,但也许害怕更多一点。
  因为我知道不会死,所以我知道一旦失手就会被活捉,那么等待我的将是帝国那生不如死的刑讯的折磨。
  我的手下意识的按住了扳机,朝着木门在六秒钟内打空了整整二十发子弹的一个弹匣,接着,一杆步枪和一个黑影从门后斜倒在地上,半个身子露了出来,另外半个还卡在门外。
  也是与此同时,我下意识的缩下身子,哨站四面八方枪声大作,木墙和木板也都劈里啪啦响了起来,木屑和碎木块也被子弹射得横飞。射击在持续了一分钟后戛然而止,空气再次被宁静的硝烟味所覆盖。
  他们知道我在这了,就因为我鲁莽的行动暴露了自己,现在已经是插翅难逃。我原以为历经了这么多年的战争,我早应该变成一位不怕死的猛士了,可也是在刚刚那个瞬间我才明白,原来在某些时候,活着比死亡更可怕。
  我喘了几口气,将最后一个弹匣卡在了轻机枪的凹槽里,向后拨动了枪栓。早知如此,我应该在睡前先多压几个弹匣的子弹,可谁知道如今会变成这般情况呢?
  我重新将机枪架回了木箱上,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只掩上一半的木门,耳畔则是哨站外沙沙的泥土摩擦的声音,那些人在移动,可能很快会有第二批人突入。
  突然,哨站外的动静似乎大了起来,像是有一阵风掠过草场一般,吹着牧草摇晃着刷啦啦地响起来,接着,又是一阵步枪的连续射击,我下意识弯下身子,但这次射击的目标似乎不是哨站。外面的枪声零零散散的,甚至还夹杂着听不太清楚的叫声、呼喊声以及金属碎裂一般的敲击声,紧接着,一排子弹从木门朝着我身旁依次射来,恰好停在了我所藏着的木箱掩体旁边。
  冲锋枪,这是从哪赶来的冲锋枪手吗?
  我的身体不自觉得战胜了子弹迎面而来的恐惧,凭借着多年来养成的几乎肌肉记忆的反应,就像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般,我立刻直起身子握紧了手中的机枪,在哨站的木门被撞开的一瞬间扣下了扳机。
  “停火!停火!斯普林先生!”
  子弹几乎是同时随着木门的打开而发射出去的,门口的黑影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高喊着倒下。
  不,应该说是蹲下。
  在这个熟悉的女声穿过的双耳后,我的右手立刻离开了扳机,而眼前的黑影也站起了身朝我走来。
  她刚刚,好像躲过了我的子弹,不,只是运气好罢了。
  可是,门外的敌人,难道都死了?
  不对,她怎么又回来了?
  她所消灭包围我的敌人的事实显然没有她返回的事实更让我感到吃惊,因为她的实力有目共睹,但假如她是专门回来救我的,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曾打算把我丢下,那么我的多疑和卑劣之心也将令我感到羞愧。
  我端起枪朝着她走了过去,只见她也松开左手握着的枪,小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我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觉得她挂在胸前的冲锋枪有些膈人。
  “时间紧迫,斯普林先生,刚才的枪声暴露了我们的位置,我们得动身了。”女孩说着,又转过身去从地上捡起了一把步枪给我,“你把这把枪背上,出门再去把右手边的那些尸体身上的子弹带走,我们会用得上的。”
  我点了点头,接过她手中的步枪挎在身上,我们走出哨站,黎明的余辉已经点亮了些许远处的硝烟,微弱的橘光正驱散着无尽的夜色,一缕早风拂过,空气中弥漫的刺鼻的硝烟和血腥味正迎在脸上,恰巧我正深吸了一口气,被这难以表述的气味呛得咳了几声,顺势低下了头,才看见周遭这一片尸体,大概得有二三十号人了。
  她是怎么做到的?
  几乎未用过枪便就能悄无声息的击杀数十人,能做到这种事的大概只有训练有素的堑壕突击队员了吧?我曾经听说过这种特种部队的存在,他们趁着黑夜跨越数公里的无人区潜入敌人的堑壕,随后凭借他们精湛的近身格斗技巧,用着碎钉锤或狼牙棒之类的战壕杖将敌人砸翻在地。
  所以,怪不得她的战斗素养如此之高,她原来是个特战队员吗?
  我这样想着,趁着她在搜刮子弹的时候又不知道第多少次得再次打量了她一番,但得出的结论还是与之前一致:身材娇小纤弱的女孩,根本没有挥舞钢制棍棒的能力,更别说那么大的战壕杖了,而且这么多天也从没看见过她的战壕杖,大概不会是突击队的人。
  她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我头一次真正感到好奇。
  忽然,她直起腰转过身来,被烟尘朦胧成灰色的银白色长发随着身子的摆动而舞动,弯曲发卷的发梢衬着初阳的余辉正染上了一丝暗影,就像是小时候母亲常给我念起的黑白色绘本里住着精灵的森林一般,让人看着入迷,而沾满了泥土和枪药的稚嫩的脸庞似乎因为寒冷的天气也被冻得泛红,但那双冰蓝色的的眸子却还是那么的澄明,犹如明镜般,好像快要透出水来。
  “斯普林先生,我们要走了!”
  少女朝我挥了挥手,那一瞬间,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颤了一瞬,但随即又平复下来。我说不清楚,我不知道,但面对眼前的回应,我选择点了点头,然后跟上她的步伐,继续前进。
  于是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呢?
  “斯普林先生,我们逃离了追赶之后接下来要往哪里去呢?”
  我摇了摇头,依旧没有作声。
  “不如这样,斯普林先生,你带我回你的故乡看看吧!”
  我怔了一下,斜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少女并没有向我投来目光,而是加快了脚步,向前多迈了几步。
  “我是个没有故乡的人,所以我想见见你的故乡,你也想回去不是吗?”
  少女转过身来,边倒退着前进边望向我,嘴角勾起的一丝笑意似乎像是在向我示意她早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这并不是这一路上她第一次劝我回到故乡去,也不是第二次,当然,我猜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离开法拉威兰要塞的最后一个前进哨站后,我们终于算是摆脱了焦土、硝烟与废墟的笼罩。我们原本在要塞不远处的凡卡森林设置防线,而如今整座森林都已经被大火焚烧殆尽,如火山爆发般浓烈的灰尘趁着早春的季风从山腰吹到了山脚,灰蒙蒙毫无色彩的冷淡世界直到我们真正踏入森林外的草原后才变得鲜艳起来。
  草原是一个信号,这意味着从凡卡森林穿流而过的默萨河的就在不远处了。
  “斯普林先生,看来我们已经离开凡卡森林了,我们安全了!”
  少女的心情似乎变得更好了,至少相比于之前,现在的她走起路来都是一蹦三跳的,胸前的冲锋枪也随着她的跳跃左右摇摆着,只是她身后那只木箱仍还如往常压在她的肩上,即使在她跳跃时也纹丝未动。
  这箱子看起来反而要比之前更加沉重。
  草原的空气干净相比那阴暗而又压抑的森林要清新了许多,如若要再算上在那片该死的森林里所遭遇的一切,这里的空气才算是真正让我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现在是早春,天气还算冷,但这片草场却还是早早抽了芽,披上了一层不太明显的翠绿,但至少要比焦炭的黑色与砖墙的惨白看起来舒服多了。
  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鼻腔和舌尖全是难以描述的香甜。
  尽管我还没有想好是否要真的回家,但当下我们能做的就是向默萨河的方向前进,而默萨河就像是一条边界,跨越默萨河,就意味着离家更进了一步。
  我似乎已经走在了回家的路上,难道这也是这个小女孩计算好的吗?
  重见天日后的第一个旭日的晨辉跌落在远处的一模黑影上,那是一棵苹果树,在我们行军经过此处时,我曾注意到这棵孤零零屹立在河川草场上的乔木。那时正是阴霾天的正午,深秋的寒风正凛冽过寂寥而毫无生机的草地,垂死的果树也只挂着三三两两的快要烂透了的苹果,而枯枝败叶之下,是一具脏腑早已面目全非了的,飞舞着黑色蚊虫的鹿的尸体。那鹿的尾巴似乎带着一点白,我并没有看得太清楚,也可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果树的枝头正站着一排乌鸦,一声不吭地望着我们,仿佛是在注目送葬的队伍一般。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兴许那乌鸦是单纯的为我们送葬。
  可再次能看到这棵树,我的心情却与之前不同,现在的我是十分喜悦和轻松的,尽管目前还有一小段距离要走,但也丝毫不影响我提前为之幸喜。我们活着离开了那片死人堆,即便我直到自己绝不会死,也要一路上在心里默默重复,这是祝福,绝非诅咒。
  果树就在默萨河的一条支流的细流旁,到了树下,就到了河畔。
  少女在看见不远处的苹果树时表现得格外兴奋,她转过身望着我朝着那棵树指了又指,随后又蹦蹦跳跳得树下跑去,我只是望着她先行远去的背影,随后慢慢跟上。
  这里已与我第一次见到时大不相同,果树重新抽了芽,抹上了淡淡的绿色,树下的尸体也早已不见,甚至已不留一丝痕迹。没有了乌鸦,也不再是初冬灰蒙蒙的天色,生命的迹象在蠢蠢欲动,仿佛换了人间,万物正欲复苏。
  女孩围着树转了几圈,见我跟上后,便跑去不远处的小溪旁,只见她右手从腰间取下水壶,伸进小溪里灌了个满,随后左手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两颗白色的药片来丢进了壶里,再把盖子拧上。那白色的药片应该是部队配发的漂白剂,她的装备很充裕,军服的衣兜和腰带上的背包就像是一个个小仓库似的,随便拿出什么来我都不觉得稀奇。
  女孩转过身来,见我正望着她,便朝我举摇了摇水壶向我解释道:“我这还有一瓶次氯酸钠药片,我可以匀你一些。”
  我点了点头。
  “我们就在这休息一会吧。”少女把水壶系回腰间,接着说道,“等到正午了,趁着阳光正照向森林的时候我们再出发。”
  我又点了点头,丢下手中的机枪,卸下背包和背后的步枪,靠坐在苹果树下。一旁的少女也坐了下来,只不过这次身后的木箱好像顶了她一下,她又微微起身,双手伸到背后扶了扶,才又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
  看着她那滑稽的样子,我指了指她的箱子。
  “这箱子不能离开我的身体。”女孩总是能精准的察觉我的意思,随后做出解释。
  接着我将两只手摊开,皱起眉头,表示我不能理解。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场战役。”女孩压下声音说道,“那是非常非常残酷的一天,我答应了无论是任何人的询问,都必须必须要保守那一天的秘密。”
  女孩说着,瞄了我一眼,不过我没太能理解她这一眼的意思,我只是皱着眉头,等着她继续讲故事的下文。
  “嗯,这个故事我不能白讲。”在僵持了一会后,女孩又瞄了我一眼,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这才意识到,她是想让我替她办点事。
  我再一次点了点头,毕竟就现在来说,我开始有点好奇她和她的身世了。
  “斯普林先生,你看,我必须一直背着这个箱子对吧,我是很难清理身体的,所以我一般也不在乎这些。但正好现在有了水源,你是不是可以帮我个忙呢?哪怕就是帮我把头发清理一下。”
  “嗯?”
  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这种情况早就在我意料之中而我故意要表现出惊讶的样子来,我对着眼前的女性不自觉的再一次发出了声音来,但这次我的收获显然要比茶叶更少。
  “就是从地上找一些沙子,就像这种就行。”女孩解释着,从一旁扯下几根嫩草和沾着泥土的碎石子,“先把它们揉碎,然后涂抹在头发上揉搓,接着再用水冲洗就好了。
  “嗯?”
  这样的清理方式我几乎闻所未闻,不,也许这是什么战场上的女性们自创的一种应急的清理方式也说不定。我挠了挠头,依然紧皱着眉毛,表现出了一种极度的不可思议。不过身旁的少女却很快绷不住表情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来,里面则是泛着玫瑰香的一小块白色的油脂块。
  我早该想到,“仓库少女”怎么会没有肥皂呢?兴许她连镜子和梳子都有。
  我给自己的水壶也灌满水后,便又让她到小溪旁弯下腰坐好,用茶缸从溪流里舀起一缸水来淋在少女的头上,打湿后又舀起一缸来慢慢地浇下,左手则按照她的指示把那些卷曲缠绕的发线尽可能的分散理直。然后再是稍稍掰下一小块她的肥皂,顺着她的头发上下来回抹匀,然后尽可能温柔的用力顺时针揉搓。
  少女似乎很享受我的服务,但我可不是白白做苦力的,我咳嗽了一声,示意少女赶快讲她的故事。
  “斯普林先生,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这个故事。”少女哼哼了几声,随后又缓缓的说道,“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场战役被称之为‘边境战役’,你应该听说过,我们的军队从万特佳山区向帝国的海岸线突进,就差一点就要攻破帝国大门外的最后一座城堡了。”
  “那是发生在万特佳山区的事,我和我的某一任指挥官被命令从山区的侧面突进,在拿下敌人侧翼的教堂阵地后立马向522和579高地的重炮阵地与防空炮阵地突破。可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那是帝国第一次将重机枪和防空炮架设在铺满了防弹铁板的卡车上参与到战争中,我们的进攻被挡在了522高地的重炮阵地外,而高地上的重炮还在没日没夜的轰炸着山区另一头。”
  女孩说着,嘶地喘了一声,应该是我把她弄疼了。我放慢了力度,她缓了缓,才又接着往下说。
  “可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这里。那是约定的最后一天,我们必须要赶在下午友军的轰炸机群经过万特佳山区的时候已经拿下579的防空炮阵地,于是我的指挥官决定组建一支突击队,趁着佯攻522高地的时候找一条穿插迂回的小径上山,绕过重炮阵地,直接攻击579高地的高射炮群。”
  女孩说到这里,又停住了,见她半天没说话,我也停了下来,她才又继续说下去,我也才跟着接着动起手来。
  之前也没见这女孩有说话说一半的坏毛病来着,我在心底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后来我们成功了,我们以极大的代价赶在约定时间之前抢下了579高地,然后开始全面布防,可预期而来的却不是我们的飞机,而是帝国的。帝国的一支轰炸机编队从另一头浩浩荡荡得朝着山区正面的主力部队驶去,一旦他们得逞,这场战役必将带着数万将士的白白牺牲而被宣告失败,于是指挥官下令让我们几个仅剩的敢死队员和他一起操作这些防空炮来拦截那支轰炸机编队。”
  女孩顿了顿,但很快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看来她之前那次停顿的确是故意的。
  “我们吸引了轰炸机的火力,也成功击毁了数座轰炸机,眼看着他们无法再飞过防线前往我方的阵地轰炸,那些轰炸机却调转方向,沿着万特佳山区的山头丢下了炸弹。”
  “爆炸引发了山体滑坡将所有人都埋在了废土之下。帝国的人,我们的人,所有的一切都被卷入了无可查明的混沌中。我在废墟里寻找着,不知道数遍了多少具尸体,终于在山脚的一块岩石下找到了我的指挥官,那时的他已经被压断了腿,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血流不止,他一直保持着自己被压倒时的姿势,生怕稍微的挪动会让原本按压住的血管重新喷出血液。”
  女孩咳了一声,才又接着说道:“就是那个时候,我的指挥官把他掩在身体下的这个木箱交给了我,让我保管它,并永远也不要打开。”
  女孩停了下来,我也停了下来,但女孩似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我便又搓了搓她的头,她好像也明白我的意思,于是接着回了我一句。
  “结束了。”
  “嗯?”
  我再一次的质疑了一声,但女孩还是接着回复了一句:“故事结束了!”
  可是结尾这里明显的逻辑漏洞实在让人很难相信她所说的故事的真实性,这指挥官怎么会抱着那么大的箱子压在废墟里呢?或者说,这箱子如果真是从山脚滚到了山地,早就已经破败不堪了,怎么还会如现在这般几乎完好无损呢?又或者说,女孩现在身上的箱子根本看不出大片血染的痕迹,可她那指挥官却是倒在血泊之中……
  算了。
  我舀了一缸水,一股脑的倒在了女孩的头上,接着又舀了一缸,缓缓的倒上去,又用手顺了顺她那席银白色的长发,随后拍了拍她的肩。
  “嘿,谢谢你,斯普林先生!”
  少女缓缓地仰起头来,抹了抹脸,随后又用袖口擦了擦,我这才发线她那还有些细腻的脸蛋上也划了道不太明显的伤口。她解下了身上的毛毡,将头发裹起来擦了擦,然后又系回了身上,接着从不知道哪个口袋里摸出来一根橡皮圈,将头发绑了起来。
  所以,我还是不明白,这么碍事的头发,为什么不愿意剪了去呢?
  我们重新靠在了那棵苹果树下,她还抱着她的箱子,我则又啃了几口难吃的饼干,随后抿了几口水。
  也许这个故事的可信度不高,但大体上应该不会太假。
  休息片刻后,重新回想起少女讲述的故事,在还是无法为那个莫名其妙的结尾说服自己之余,我还是认可了整体的真实性。
  毕竟应该不会有人拿万特佳山区开玩笑,而那也是足够残忍的一场仗,僵持了数个月的战局在最终非但没有迎来好转,反而走向了两败俱伤,无数的年轻人倒在了帝国的边境,尸骨被永远地掩埋在开满小花的丘陵下,而那些白色的小花,也恰如北境之地的暴风雪般冰冷而哀伤。
  就像我所预知的死亡一般:我会倒在那一片白茫之中,即便是梦里再模糊的视线也无法阻挡我看清那北境之地的荒凉与悲惨:我的全身将被寒意冰冻,痛苦的低温将如同死亡般笼罩着我,直到我彻底消亡。
  我有幸去过那该死的北境,并且发誓这辈子也不会再去一次。
  能从南方的万特佳山联想到北境的冰天雪地确实不是一个好兆头,若换作一般人,大概早就在虚幻中就染上了低温症,开始疯狂的撕扯自己的衣服了。这是北境之地的神奇魔力,或者叫诅咒更为恰当,它能让任何提起它名字的人感到无比的寒冷,寒冷到痛苦,痛苦到死亡。
  突然,身旁的少女忽地站起身来,朝着周围看了一圈后,猛地朝着我扑了过来将我压倒在草地里,我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击吓了一跳,但还没等我问出声,苹果树噌地发出一记沉闷却细微的撞击声,而几乎是同时,砰的一声枪响也从远处传来。
  “侦察兵,别动,是个神射手。”
  扑在我身上的少女正死死地贴在我的胸口,她身上的木箱正压着她,她也正压着我,叫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只得戳了下少女的腰示意她从我身上翻下来,一来是我有些承受不住,二来是她身后的木箱已经凸到了草地外,如若不翻身掩藏便就是上好的靶子。
  不过少女好像没能经住我这一戳,训练有素的战士也突然歪歪扭扭着直接翻了下来。
  “斯普林先生,你在干什么!”
  少女用极小声朝我抱怨道。
  我拍了拍她的箱子,随后也滚着翻了个身,趴在草地上。女孩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随后指出了那名侦察兵的位置。
  “大概在十点钟方向,枪声是从那里传过来的,森林在那个位置形成了一个环形,所以刚才的声音很大,我听得很清楚。”
  “能看见吗?”
  我看向一旁的少女,掐了掐自己的嗓子,尽可能的让自己说话利索点。一旁的女孩却用着十分惊讶的表情望向我,但随即又扭过头去。
  “看不见,但现在快近正午了,天时对我们有利。”少女说着,又指了指我这边,“把你身后那只步枪拿上,我想办法把他引出来。我们不能拖下去,那家伙开枪了,很快就会有更多人赶来。”
  但你会中枪的。
  我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嗓子像是过载般停歇下来,再也发不出声音。
  就算是她那样勇猛老练的战士,也不能拿着自己的性命去冒这个风险,尽管这之中有着许多变数,比如恰好对面的侦察兵枪法并不出色,但对面也许就是个百发百中的老兵,甚至是身经百战的传令兵……这一发子弹如若射中了她,后果不堪设想。
  我用右脚将身后的步枪慢慢勾了过来,然后用右手提到了面前,再经由左手将其推到了少女身边。
  “斯普林先生?”
  她皱着眉头望着我,但我只朝她点了点头,接着伸出了三根手指。
  手指变为两根,她望着我,拉动了枪栓。
  她扭过头去瞄准后,我做了几个深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那名侦察兵在十一点钟方向有着环形森林的位置,我起身之后要立马往右后方跑,接着迂回到苹果树后面,对面一定会在我躲进掩体前开枪,我虽然不会死,但敌人的这一枪也可能会叫我拖着伤病走上一路。
  我拍了三下草地,接着后脚超前一蹬,双手撑地,身子向侧面一倾斜锰得弯着身子顺势站起身来朝着右手边跑去。我按照刚刚脑海里既定的路线绕了起来,就在扭头往回跑的瞬间趴下身子扑了过去,随即,一声枪响,子弹正从我的头顶飞过去,然后是又一声枪响,眼前的少女站了起来,直接转过身向我跑来。
  她很自信,这一枪绝不会空。
  “斯普林先生!你没事吧!”
  我也跟着站起身来,心脏还在砰砰得跳着,甚至头也有些眩晕。也许是刚刚太紧张的缘故,换做谁经历这一出生死时速后大概都会心有余悸,但至少我不应该怕成这样,我明明知道自己不会死。
  但也是在这一瞬间,我明白了为什么“不死”叫做诅咒。有的时候,既定的“活着”要比未知的“死去”更加令人害怕,我说不上理由,但我可以理解
  。
  我朝着少女点了点头,然后费劲了做了几个深呼吸。我望向那片森林,宛如一条阴沉的界限分割着人间与冥界一般,火海里的硝烟还正从远处升起,这该死的森林我一刻也不想再呆了。
  可恍惚之间,那片幽暗密林里却忽地有什么东西明晃晃得亮了几下,一直闪着,像是什么强光的探照灯,不,像是镜子一般,在如今正午时分太阳光最强烈的时候拿出来要反射太阳的光线故意晃你的脸似的。我不能确定这种亮斑是什么,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身体下意识的动了起来,双手直接将身前的少女推向了一旁,接着,忽地感觉自己的左肩像是被什么钝器猛地重击一般,身体忽然一下软了下来,我发不出声音,径直向前倒在了地上。
  “斯普林先生!”
  接着是几声连续的枪击。
  “你还好吗?斯普林先生!”
  枪声并没有变得更密集。
  忽地,我被翻过身来,一阵玫瑰花的芳香正从我的鼻腔向全身蔓延开来,我努力的睁开眼,却只有灰蒙蒙的一片。肩膀传来一紧一舒的疼痛,我摇了摇头有些痛苦的喘着气。
  “子弹没穿过去,只是打中了肌肉,我们得离开这里。”
  又是几声枪响,但我有点分辨不清楚方向了。
  “……河。”
  朦胧中的意识告诉我,我们可以从溪流走水路,快速逃离这里。
  “你会被淹死的!”
  “……不会。”
  少女的警告在我看来毫无意义。当然,现在应该只有我知道我是不会死的,至少不是这里,不是现在。可是那女孩大概不会轻易这样冒险。这么长时间里,她总是有意无意的保护着我的安危,我不太明白,是我有问腿,还是她有问题。
  但至少现在我的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虽然深知自己中的这一枪足够让自己在地上躺个一段时间,但我并不惊慌,我将呼吸放慢,然后又平静得憋出了几个字来。
  “……相信我。”
  断断续续的枪声并未消退,但后来再发生什么我也不得而知,在一阵刺骨的冰冷之后,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小学1年级 小说
字数:13445 投稿日期:2021-6-25 12:32:34

推荐3星:[ALEXEA]2021-6-25 13:2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