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临川日头中

秋月春风 江西
浓绿万枝红一点,石榴花开在客路的边界,我也在年青中燃烧。
   来临川,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旅行。我的朋友们爱我,所以愿意和我一起乘着上午九点的大巴车,跨越近四个小时来到。
  临川和我的家乡那么近,在高中屈指可数的假期中,我却没有机会到来。而当我抱着满怀的期待,提行李下车的时候,临川馈赠我以当空的烈日。这是最热情的六月,我等出租便开始禁不住擦汗,只是没想到,这场醉人的烈日,在我们短暂的,一天一夜的旅行中从未停歇。
  我的旅馆就订在王安石纪念馆的正对面。我来到临川,最因为我爱安石。安石曾经在他的诗里谈到过故乡:每到春天的时候,乌塘边会升起渺渺的烟,二三行人于是信步在堤岸边新生的青草上。他在拓岗的乌塘边高声读书,而蜜蜂与蝴蝶全都绕着年青的他飞舞,此时他感觉自己的志气好像已将要比肩太阳的光辉。多么热烈的情感,在我来到临川的这一刻,我便感觉到喷涌而出的兴奋,我似乎也看见了一个人真正年青的微笑。
  而这些,来时的太阳便已经全部告诸我。
  临川二到三月的时候,会开放满枝满枝的辛夷花。离家远行,王安石思念临川的时候,他是最爱花的人,于是最先想到这儿的辛夷花:回头不见辛夷发,始觉看花是去年。我迫切地想看见,然而它的花期如普通花儿一般,到四月就已经收获了。而我在门外仍然闻见花香,我们知它是自于馆里,于是一行人便叩开安石纪念馆的大门。
  纪念馆是精巧的宋式园林的建筑,一块一块的青石板铺成了来回的路。我看见几所飞檐高瓦的房屋,青灰的墙壁接连相续,构成蜿蜒的回廊。我又穿过曲曲弯弯的小径,触摸一方近水的亭台。而再向前走,就到了纪念馆的最中心,也是本馆最重心了。这是一塑巨大的、石制的安石像。安石将手握成虚拳放于腰际,仰望着遥远的天边。明媚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挥洒在他的身上,令他浑身都是橙金色的生命。我只是痴痴仰望着他,这与我跨越了千年的故人,仿佛四处就已盈着他庄严的声音,他风驰电掣的脚步,他慈悲的神性。我仿佛听见,他果真在坦陈那三不变的誓言,他铿锵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浪淘沙涌,动魄惊心。
  纪念馆除了介绍他的生平,令人印象最深的,也确是花与花香了。修馆的人们别出心裁,在馆中修了同他在南京钟山居住时一样的亭子。成荫的绿树排出一条小径,自亭子穿过小径,在这芙蕖的六月,茂密竹林的岸边,确也开了满池塘的荷花。公元一零五九年的春日里,四十八岁的安石面对着西太一宫的鸣蜩柳叶,落日芙蓉,发出“白头想见江南”的一叹。我听闻讲解,纪念馆内另植有梅,桃,柳。这些都是安石珍爱过的生灵,虽于季节,我无幸一一看见。但我总是想,如今的人们真是浪漫的,他自巍然而立,而草木有情,也处处为他盛开。
  是走到边僻处才发现,馆内还住着几处人家,古色古香的住所和纪念馆完全成为一体。庭院外有石凳,老人摇晃着蒲扇,坐在树荫边的凳上打牌、乘凉。今天是个晒衣物的好天气,勤劳的年轻人把尖红的辣椒挑分开,摆放在成筐的锣筛之中。然后又将柔软的被褥小心翼翼地悬挂上木头的支架。看着他的劳碌,我想到古诗里的江南宁静的住户,这是个多么美妙的图景阿。而我等不到这住户起来炊烟了。边僻处是接近出口的。长时间的步行已经使人疲倦了,更何况是像这样的烈日!在我们回去的路上,我们一面打伞,又拿着湿巾一刻不停地擦汗。住所里一个小女孩出来了,她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在亭台与阶梯间毫无顾虑地奔跑。她时而追逐着我们,忽而停下,好奇地看着这些陌生的来客。太阳照耀在她的面庞上,好像有着数不尽的活力。我记得安石对小外孙有着“小时从他爱梨栗”的慈爱,他看见天真淘气的小女孩,是否也会对这样的当世报以会心的微笑呢?
  临川的日月过得比我的家乡要更快吗?我想。一晃就是小夜了,我们只能在醉满的夕阳里出走。而走路已经是太劳累了,此刻我们竟无心观赏。我们打车到万达去,匆匆把自助烤肉吃了个饱腹。然后我们背着包,做年轻人最爱的事情:在偌大的商场里购物、在霓虹的灯火里照相。一直疯到快十点多了,我们仍无心回去,还得去电影院。来一个城市,总得与它共看一部电影吧,而现在,我们要看一部关于兔子的电影了。兔子名叫彼得,彼得兔。这是一部很美式的、轻松的动画:一只小兔子用最天真的英雄主义在人海里周游。它跳跃,奔跑,委屈,兴奋,机智地为同伴出谋划策,又捣蛋地捉弄自大的人类。实在是太可爱了,我想。透过电影院微弱的屏幕光,我们一面捧腹大笑着,一面听见,也看见人们轻松的笑容。忽明忽暗的射灯下,爆米花和肉肠又蒸出滋滋的香味了。
  出电影院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街上还有微弱的灯,夜跑的人竟有现在才开始回家的,我们看见对方,彼此递以狐疑的目光。天气已经不热了,夜风成股成股灌在我们的身上,穿着短衫短裤,感觉着难得的凉爽。而车灯仍不停闪耀着穿行过曾巩大道。我们站在曾巩大道下寻找共享电瓶。我一边急促地开锁,一边胡思乱想着,此时此刻的临川,勤奋的南丰先生应该还在阅着经书,嗜睡的安石已伏在桌案凌乱的书稿上,静悄悄睡着了。痴情的丽娘是否在焦急的思念中辗转难眠?小晏唱着歌的吧台,又有哪位姑娘在失恋中大醉酩酊呢?
  我们都从没这么晚的回“家”过,窄窄的车道上已经成为寂静。在抖抖擞擞的夜风中,我们也更加急了速度,衣领兜着风起来,这时才始察觉到冷意。但小冷小热,我们反而更热情了。我们在深夜里大声尖叫,我们欢快地交谈。电瓶车擦过树丛又带起更大的一阵阵的风,我微笑着,我们又开始大笑着。太阳已经熄灭了,它却好像从未熄灭。此时我心中的热烈的火焰正在熊熊点燃,后来我想,这便是我们年轻的太阳。
  回到住店的时候,我已经浑身筋疲力竭,草草冲了澡,就全身倒在柔软的被褥中,睡着了。睡前我迷迷糊糊想到,实在是累着了,我要大睡一场,睡到明天起来便要赶车回去。而我的话又不作数了,第二天更早的一个清晨,终究是舍不得,我在车开动的四个小时前便摸索着醒来。我心中有一阵离别的酸楚,我想要再看看临川。于是我和未睡熟的一位好友轻悄悄洗漱了,我们又出走了住店的大门。
  我走着,漫游着,这真是一座安静的城市。公交车才刚刚醒来,有学生已经疾驶着单车,飞也似去赶一节早课了,店铺摊出了馒头的蒸笼,热气渐渐结成了水雾和香气,氤氲在我们的口鼻中。而我们从一条长长的胡同走进,四处柴扉静掩。这错综复杂的古道路里,花树的枝叶从两墙伸向了内壁。从一个地方进去,饶了大半圈,出来的地方竟然正在原地的旁边,这原是一条完全打通的巷子。而小巷的深处我看见了密密麻麻伸出的竹林,我嗅着醉人芳香走入,踮着脚看里面的景色,我便知道,那是安石纪念馆的背后。于是我摸着古老的墙壁。从它的背后一直走入从头,从头的安石纪念馆还没开门。
  那么此时此刻,临川的安石又在做什么呢?
  我又止不住想,这年青的他,会走在荷花的池塘边吧,他抚摸着孔孟古老的章句,他遥远而浪漫的老师们。
  但现在,我要转身回旅店了。我就恨了,我的旅行是多么短暂,我又多么想再走遍了这临川,我要把每一个细节都仔细琢磨。但我的车将要开动。再见了,临川。最后我们吃了临川风味的泡粉,最有名的菜梗是来不及品尝了。打车前往车站,当地的叔叔操着听不全懂的临川腔,与我们亲切地问好,我们报以腼腆的微笑。闲聊了一程,下车时我们竟如同熟人攀谈。偶尔相逢,如同故人。我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心中又爱上这临川的人文温情。
  坐在候车厅时,我便开始怀念了。小小的厅堂连接着外室,早上十点多的太阳就已经热得灼人。远行的人在行李旁边埋着头使用手机,而我跑出去,我张开双臂,我拥抱着它,像个痴呆的傻子。我被湿润的热气包裹着,我的脸颊和泪水一起灼烧着。但我想,我不傻,因为我是多么爱临川的太阳啊。这热烈的,永不停歇的光与热。我心头一时便涌现了很多的画面,有张望着,天真烂漫的女孩,有被花草围绕着,庄严肃穆的安石,小兔子在世界周游,夜深人静之中,电车在道路上飞驰。世界的明媚和勇敢本是一体,当小女孩在烈日下奔跑,当安石在庙堂之中掷地有声,当我因为爱一个人,从而便能够不假思索地,远来到他的城市。像一百年前的梁启超先生,年青而疯狂地为一个人恸哭流泪,叹息而又欣喜若狂。我真的爱着临川,我要像临川的太阳,我有着穷奇的情绪,我有无上的爱的力量。
  浓绿万枝红一点,石榴花开在客路的边界,我也在年青中燃烧。
大学 记叙文
字数:3274 投稿日期:2022-6-27 9:26:52

推荐3星:[小小瓦多迪]2022-6-27 13:3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