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梦恍醒
仲春的青岛，天是深蔚的蓝。
一、栈桥
很多感情往往落入俗套，栈桥上熙攘的也许并不是爱人。
2020年的秋天，我离开了生活七年的武汉，独自飞往青岛。
和前同事聚了吃，吃完接着喝，二厂的青啤很苦，小毛铺的玻璃瓶咣咣当当挤在桌角，出租屋里辗转反侧。
记得那段时间的武汉，江城雨寒，窗外是阴蓝的天。躺在席榻上，手机里的吴雨霏在痴情地唱“睁开双眼做场梦”，我整夜整夜地抽着黄鹤楼，眼里是流不尽的不舍和悲恸。
离开熟悉又陌生的武汉，于我而言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只是那时的我，除了前途未知的忐忑不安和同事领导的祝福，真的就只有我自己了。
一直以为只有小孩子才会不舍得，长大了就会懂得放手，事实证明我想错了。就像我一直以为和前任的感情异常坚固，四年多的时光，有过分歧有过吵架，甜蜜过也刻薄过，同居过也分开过，我也曾在深夜抑郁地想从六楼一跃而下，最后都是宝贝紧紧地抱着我，陪着我默默流泪。直到在七月的盛夏，他请了假回武汉陪我，却在我闲置半年的手机上发现了很多露骨的聊天记录。那天晚上，他没有吵闹，只是冷静地给我发了短信，让我不用着急回来吃饭了，他已经回上海了。
我发现自己早已习惯了枕边有一个人依偎的感觉，也熟悉了彼此身上的气息。后来约过再多的人，却总是像认生的狗一样，难以安心入眠。
而我的手机里，还存着我们在一起的照片。从大三到毕业三年，看过的电影、吃过的火锅，拥挤的光谷广场，大溪烤鱼、和记鲇鱼，街道口银泰的江浙菜，江汉路的烤肉，啤酒屋，重庆的小面、串串，成都的兔头，上海的老酒、本帮菜，从青涩到胡渣，从陌生到熟悉又归于陌生。
我怀念每一个紧紧相拥、依偎而眠的深夜，怀念监督我读书复习、在我喝醉时为我脱衣擦洗扶我上床，无时无刻不包容我臭脾气，愿意嫁给我这个漏洞百出男人的他。
青岛的栈桥很小。
站在海边的时候，天空是看不透的蓝，我的心里有些慌乱，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男孩，我叫他老婆。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把他和前任比较，外表、身材、学历、习惯、性格、家庭，两人都不尽相同。他是一个很懒散的人，不会考虑那么多，也不想奋斗，喜欢各种新奇的菜式和有趣的景点。
第一次见面，就是去栈桥。
其实刚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考虑那么多，感情这种事情，想要忘掉前任，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重新开始一段新的关系。
抱着贾玲口中“谈谈看”的态度，只是没有想到，会那么难以割舍。
二、树犹如此
工作的机关大院里，林木葳蕤，芳草繁盛。
秋日午后的闲暇，窗外是蔚蓝的天，院子里是各种乔木，笔直挺拔，树梢缠绕窗口。阳光透过碎隙，从落地窗洒进室内。
那段时间刚和老婆在一起，每天有聊不完的话，一句“我爱你”都要配音缠绵许久，再加上工作忙碌，领导的材料赶得急切，时间便过得倏忽。
我特别喜欢和老婆聊天，因为他总是能把我所有的不安和担心消弭，回答得滴水不漏，彷佛天作之合。好像我喜欢的标准，一条一目，都是为他量身打造。
喜欢是棋逢对手，爱是甘拜下风。
九月我们见面，在五四广场缠绵了四天。
十一月我去嘉兴找他，见了老婆的父母，不是很愉快。
今年二月去宁波见面，吃吃喝喝四天，也第一次和老婆发生关系。
我是一个很乏味的人，像窗外的树一样，会撒掉很多落叶，但不适合像院子里的牡丹、月季、秋菊一样绽放，给人很愉悦的感觉。有时会想，四季更替，一圈圈的年轮走过，生活又会有怎样的未来。
我们都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有着不同的家庭背景和生活习惯。我喜欢攒钱买房买车，他喜欢及时行乐、喜欢什么买什么。我爸不反对和男生在一起，他的父母却异常反应激烈。
我对老婆说，你好好考虑一下，三观不同的人，是不是真的有可能，再决定要不要走下去。他抽泣了很久，对我说，没钱我就省着点花，我爸妈的问题，我会解决。
前些天下雪的时候，院子里的树，折断了很多。
会不会迎来晴天，我也不知道。
青岛的春天来得格外迟缓，二楼的王师傅拿着大剪刀去楼外收拾了许久，满地都是零落的枝桠和腐败的落叶。
蔚蓝的天空下，看得真切又恍然。
三、及雨惊蛰
我的烟都是自己买的，红南京、紫南京、金陵十二钗、雨花石，有时会奢侈一把，抽抽中华。江浙的烟有时会给我一种错觉，彷佛已经回到了家乡。
少时不爱雨天，淅淅沥沥的雨水，上学便要打伞、披雨衣，出行也不方便。时常会想，为什么电视剧里的大人，下着再大的雨，也总能在青砖黛瓦中悠然独世，衣不沾雨。工作后才明白，那些当官的有人打伞、为富的出门有车，寻常人家，早早起来，打好伞徐行，才是妥当。
听雨是一种宣泄，才有“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生活的路不会自己熨帖，靠的是对细节的关注，点点滴滴，都需要长久的积累。
调到青岛工作，烟抽得凶了，也杂了。在单位的时候，总是抽中华，人活一张脸，不想让别人看到一个异乡独自奔波的惨淡青年。
奔三的年纪，呆在办公室也会走神，年轻的时候立志从政，学而优则仕，想的是实现政治抱负，成为人上人，中年颓唐，没有那么多意气风发，只想安稳上班下班，过过自己的生活。
单位离了谁都能转，这是我长久以来的想法，再大的饼画出来我也只想一笔戳破，纸上的饼终究是纸，充不了饥饿。
每当下雨，阴蓝的天总是让我想起一辈子辛苦奔忙的父亲。该到休憩享福的时候，却总是想趁着能工作，多赚点钱。我觉得自己还不够优秀，以至于让父亲如此担忧。
王处长说，要把公务员当成事业，而不是职业。别太注重自己得到了什么，不要被生活琐事分心，觉得组织照顾得还不够，对事业多一些虔诚和奉献，才会在事业上取得进步。
说这话的时候，我使劲点头，一众人也在跟着附和。
谁都不知道的是，领导不需要操心很多，每逢年节，他的后备箱里总是塞满了东西，多得根本吃不完。
商不谈钱句句金，官不言权字字威。
四、八大关
山东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换句话说，北方是个很奇妙的地方，他能让一个原本自信、充满创造力的人，在很短得时间里认清现实，在勾勾框框里蜷缩人生。
我去过一次青岛的八大关。近代建筑，汇聚了欧美多国的风格。植被、花卉很多，景区路旁栽植了各类不同品种的树木，各路之间，顺应地势开辟了数十处大大小小的公共园林。主路起伏、次路高低，环境静谧优美。
八大关靠海、接天。和老婆去的时候，在海滩边驻足许久，人很多，心里却格外清凉空旷。蔚蓝大海总能给我一种深邃、沉谧的感觉，有时又会心生豪情，想要背诵很多诗词。我的老婆，陪着我站了很久。
好像天地之间就只有我们彼此属于一样。
后来我特别爱喝酒，红酒、啤酒、白酒，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灌醉。
很多人和事都是可有可无的，但你不是，我也不是。
好梦恍醒方知心中悸动。
（2021年3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