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一周叫他哥。这是一种惯用的技巧，惯用到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对方会沉浸在此，沉沦不出，甚至叫了哥之后该说什么该干什么都已经了然于胸，区别在于时间长短而已。中国人自古以来的含蓄之美不就于此吗？事情总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就像一开始的温良恭俭让到如今的之乎者也屁，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时代的问题，如今已经不是几千年前的仲尼时代了。
　　他才十五岁，法律规定的成年年龄是十八岁，他第一次觉得法律是如此的好用。炙热的欲望在胸膛迸发，差点破碎的声音他也听到了，寂静的夜里，电扇发出的噪音实在是太吵闹人了，烦躁之余，他扣下了一直想扣的字眼。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发送。无线电波好似有了声音，明明叮的一声传达到了，却不见那头有丝毫的响动，他紧张了起来，电扇毫不违和的发出了怒吼的声音，他有想撕碎电扇的冲动，电扇都嘲笑他。突然他耳边传来叮的一声，他望向手机上传来的讯息“你真的爱我吗？”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像是一场有剧本的戏剧，演员已经就位，场景已经就绪，接下来就等待他的表演了。　
　　在冰冷的夜里，黯淡的光照亮稚气的脸庞，“你真的爱我吗？”“真的爱”手机不断的震动，仿佛爆炸的前奏，迫切的想要证明如何是爱，什么样的是真。一周望着屏幕不自觉的颤抖——惨白的肉体赤裸的呈现在他的面前，思维的冲击让他身处孤岛，这是什么啊？他心想，可是他没有爱呀。他火速的删除，自尊让他自爱，火烧云一般的情绪在快速按动的键盘上被吸走，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别人的身体，已经成熟的身体，他觉得羞耻又恶心。
　　“你什么意思？”
　　“我只想证明真的爱你”
　　“你真恶心”
　　两个加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人，认真的探讨着什么是爱，有时候一周也在想，这是爱吗？爱是如此的表面吗？还是说最原始的冲动就等于爱？
　　"可是我们不应该这样"
　　“应该？”没有停顿“我们都不应该认识”
　　是啊，他想，他们甚至都不应该认识，如果认识的开场是一个选择，那么认识后面的无数条路，偏偏这个哥选了最不好的那条。
　　“现在让你从莎士比亚、泰戈尔、鲁迅当中选一个，你选谁？”
　　“莎士比亚”
　　他长吁一口气，还好莎士比亚的戏剧大致都看过，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来说完全足够了，他甚至怀疑一周并不全部认识这三个人，说莎士比亚只是为了面子，但他不会去揭穿，越是不懂越是好，越是爱面子也越是好。“那你更爱喜剧还是悲剧？”他聚精会神，同时打开浏览器，键入莎士比亚，迅速汲取这个几百年前的人生平的一切。文艺的小朋友，总是偏爱更文艺的大朋友，知识有时候很有用。
　　“那你更爱喜剧还是悲剧？”一周不爱喜剧也不爱悲剧，他只是爱一句话，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个世界也只有一个一周。
　　“如果你再不理我，我们就真要变成罗密欧与朱丽叶了”一周生出一种怪诞感，爱情，彼此，阻挠，悲喜剧，没一个有关的。这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
　　他只是个青春期的小孩，怀着对爱情的向往，又朦胧又纯情，简直是梦想中的配置。他心想。兴奋的，迫切的，只是他没想到一周这么的胆小，他有时候又有点恨中国人骨子里的保守，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他快到限度的临界值了。
　　“我爱你，所以我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我喜欢哥哥，但不是那种爱”
　　“你就是爱我，你不承认而已”
　　“你愿意做我女朋友么？”
　　再一次的，一周收到了露骨的讯息，字面意义的露骨。甚至夹杂着几段视频，身体有序的抽动着，像是一条尽情翻滚的蚯蚓，要破开一切的障碍物。他都不害怕吗？他想。如果我流转这些图片和视频呢？他平静下耻辱的心，按下删除的按钮，这该死的温良恭俭让，不是说仲尼时代已经远去几千年了吗？
　　“你不知道，我脑子里一天都是你”
　　“我好想去找你抱着你”他心跳的太迅速了，感觉像烧开的开水，蒸汽一直顶着壶盖，想要喷薄而出，这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其实我已经在你家附近了，不信你看看窗外”他为自己伟大的表演兴奋不已，甚至已经想象得到一周慌慌张张的扭头去看窗外的表情，这让他一阵暗爽，这种以他为主导的爱情，仿佛宣告着某种胜利。
　　“其实我已经在你家附近了，不信你看看窗外”一周只觉得无聊，他熟悉了这种套路，甚至有时候他会举一反三，在空荡的房间，拍下自己湿漉漉的裤子，“裤子被水杯打湿了怎么办？”他面目可憎，眼睛随着裤子而湿。他早就觉得十三岁的自己是一个人，十三岁之后又是一个人，一个他不仔细想就会忘记的人。
　　自己有爱的人。一周说过，可是他不信。
　　在无数次的爱情游说失败后，他放弃了，开头不再按照剧本，而是任性肆为了，裸露的照片，视频，夹带着自信的歌声，用哥哥的名义来输出畸形的爱，无休止的争吵，污言秽语，针锋相对，一周从来不知道言语可以那么锋利，切割地全身都在痛。
　　他也数次躺在一周的黑名单里，可最终还是放出来了，一周也不明白为什么，好像每次一遇到他就会遇到黑暗，自己却还推着自己直面黑暗。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他想竭尽全力最后一试，尽管他已然觉得不太会成功。
　　“能送我一个礼物么？”
　　“不要”
　　“就很简单的一个礼物，成人礼的礼物，一双鞋或者一支钢笔就好”
　　“不要”
　　“送我一下吧”
　　“不要”
　　连续的拒绝让他觉得倍感无力，这两个不变的字眼甚至看不到一丝情感的波动，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即将涨开的心上，激动跳跃的心脏被冷却了。
　　“如果你继续拒绝我，我可能会死”他张舞着五官，像一头受伤的羔羊，越是舔舐伤口越觉得疼。“我吃了好多安眠药，这样就可以在梦里一直爱你，和你在一起了”
　　“我吃了好多安眠药，这样就可以在梦里一直爱你，和你在一起了”一周看着屏幕，无形的压迫感从心底腾起，如果有那么百万分之一的概率是真的，他无法承受一条生命的重量。“你不要傻，生命是你自己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无助，迷茫，惶恐。
　　如果莎士比亚能擦掉这些眼泪就好了，一周想。
　　“你没事吧？”
　　“在不在啊哥？回我一下”
　　“你不要吓我啊，哥”看着讯息中略带哭腔的字眼，满足感油然而生。“我昨天被拉去洗胃了，刚刚才醒”他看着手里的泡腾片，丢硬币一样丢进了水杯里，药片是真的吃了很多。“我会一直爱你，等你到四十岁，非你不可”他的眼睛盯着水杯，透过泡腾片仿佛看到了一周的软肋，自尊是吗？如果负罪感压碎了你的自尊，那么破碎的自尊一文不值，甚至比破碎的水还难复原。得不到的东西，摧毁也带有一种美感。
　　他双手合十，再放下握拳，十八岁快乐啊，他又热情又澎湃的止不住的想，我也生猛的像头牛，不，像头虎或者狮子。这是他的成人礼，他随即又有一点黯淡了下来，就这样成年了么？恢弘的声音从四方传来，压迫的四周都出现了线条，“成年了”。
　　是的，我成年了，他念道。
　　一周已经从联系人里消失了。网络时代的好处之一就是，谩骂过后不一定是对不起，也可以是下一份爱情。
　　“我爱你，你愿意做我女朋友么？”无线电的声音熟悉的穿越了空间，对面略显成熟的面庞，夹带着被认同的幸福感。
　　“我也爱你”
　　无线电划破胸膛，穿透天空，搭载着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这幸福感如此真实，爱的感觉不言而喻。
　　在十八岁的第二天晚上，他自我认同的变成大人了。
　　附：4.16早上写了两小时左右。后于今天修改了一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