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年前我就认识你了，但那时的你，不是现在的你。
凌河的水静静地流淌，波澜不惊，几千年来一直如此。而我，已
经在这河边守候了整整八百年。守候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
在这里出生，注定要一辈子呆在这里。
除非……我无根。
对于一朵花来说，无根就意味着死亡，可是，我真的很羡慕那些
有脚的生物，如果给我行动的自由，我宁愿放弃我那并不绚烂的生
命。
但我知道，就算我愿意，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魔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成王败寇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就像
这千古不变的凌河水一样。这里有各种的妖怪，也有各种各样的植
物，它们为了生存，经常会互相依靠，并肩作战。可是，我太柔弱
了，苍白的颜色表明我没有任何的攻击力。不会有谁注意到我，也不
会有谁愿意来帮我实现我想行走的梦想。
因为柔弱，我平安地生活了八百年；
因为柔弱，我只能在自己的梦里活着。
我该感激，还是该哭泣……
然后，我就看到了你。柔软的身段，眼里满是疲惫，步履蹒跚，
耳朵却还一直机警地竖着，一身火红的颜色在风中飘摇。
我的眼睛刹那被这火一般的颜色点燃，从那时起我爱上了这富有
生命的颜色。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看着你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地走过来，看
着那团火上上下下地跃动。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你终于用完了全部的力气，疲惫地倒下，倒
在我的脚下。
我平静地打量着你这位不速之客。这么多年看惯了魔界的种种血
腥杀戮，面对你的一身伤痕，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震惊。
我甚至希望，希望你永远这样伏在我身边，让这火红永远在我身
边燃烧。或者，干脆裹挟着我的灵魂一起燃烧。
但你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我开始着急。我努力地分泌出汁液，
这是凝聚了我八百年生气的汁液，我把它们凝于叶片中心，使劲探过
身体，将这宝贵的生命的汁液滴在你潮湿的鼻尖上……
这是我从出生至今第一次救助别人。甚至在我生命最危急的时
刻，都不曾动用一点点的汁液，却最终给了你——只是为了那身我爱
的颜色。
然后你醒了，你感激我的救助，你说你会报答我。我说，我不图
你的报答，我只想跟着你。我希望永远都能看到这么灿烂的红色。
你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你有一点控制植物的能力，我并不知
道。
你说，我可以带你走，但你要放弃你的自由。
我有自由吗？我笑。
于是你把我收成一粒种子带在身上，我开始跟着你东奔西跑，过
起颠沛流离的日子。每日里看着你为了生存不停地战斗，筋疲力
尽。
难得有平静的时候，你就把我唤出来，我会很高兴地用叶片和花
瓣轻拂着你。我说，可惜我没有足够美丽的外表和迷人的香气。你不
动声色地说，你会有的。
我很高兴能听到这样的话，尽管它只是一句平常的安慰话语。这
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已经是莫大的恩赐，我不该再有任何的期待。
日子在颠簸中流逝，艰苦而快乐。直到有一天你说，你要离开。
我慌了。你走了，我该去往何处？
我无助地望着你。这么多年同甘共苦的日子，我早已经习惯和你
应付一切的难关。
你说，我要去修炼成妖怪，不再是这样的一只普通的狐狸，也不
再有一身你喜欢的火红色。
我摇头。跟了你那么久，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不管你变成什么
样子，别忘记我们是共患难的朋友啊。
我坚持留在你身边，跟你一起进了一个漆黑的石洞。洞里雾气氤
氲，很奇异的味道，迷幻了我的视觉听觉。我昏昏地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花瓣上一阵阵地灼热起来。脚下有潮湿
的感觉，也是灼热地，并且这热量沿着花茎渐渐上升，堆积到花朵
上，花朵饱满地要涨开来，伴随着疼痛。
我害怕起来，伸出叶片试探，触摸不到你，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
滴落在身上，热的，粘稠 的，与脚下潮湿的感觉相差无几。
剧烈疼痛的感觉一直不曾停止，我感觉自己在燃烧。是的，是在
燃烧，我甚至可以依稀听到毕毕剥剥的声音——是花瓣绽裂的声音
吗？
我是一朵孱弱的小花，独自在黑暗中燃烧着。我想我可能是要死
了。可是，你在哪里？
一个人死去，其实也是件好事，我想。疼痛中默默地闭上了眼
睛。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任何牵挂，我等待着死亡。
……意识模糊了，这就是死亡吧……所有的生物都恐惧的死
亡……
……我再次昏昏睡去。
一道刺目的白光划破黑暗，我猛然睁开眼睛，然后看到现在的
你。
一瞬间我不敢确定那究竟是不是你。银白色的长发，金色的眼眸
从内到外透着锐利的寒气，手脚已经长成，但身后的尾巴说明你曾经
是一只狐狸。
你用冰凉的手指把我从地上拾起来，走出洞外。依然是不动声色
的语气。看看你自己吧，你说。
我从河水的中看到一朵花的倒影，如此鲜亮，如此红艳！灿烂得
仿若一团红色的火焰在燃 烧！这是我梦寐以求的颜色啊！花瓣上还
沾着几滴红色的液体，仿佛流动的红宝石，闪着夺目的
光彩——这是我吗？
我惊喜万分地回头，却看到你嘴角挂着几滴红色的液体，和我花
瓣上的液体一模一样。
……那是，你的血！
算是报恩吧，你淡淡地说。
我听到自己体内轰然炸裂的声音。我说，我不要你这么大的代
价。
你微微地笑了，这是我必须经历的磨难。从现在开始我的生活会
加倍地险恶，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我使劲地点头。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离开你。如果说过去是因为想拥有那种四处
奔波的自由感觉，现在则是因为我身体里已经有了你的血液，我和你
已经是一体的。
你轻轻地扬手，我开始在空中飞扬，漫天的红色花瓣，裹着幽
香，环绕着你。花茎化为尖利的长鞭，执在你手中。我知道，我已经
是你最为得心应手的武器。
……
直到现在我还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做那个关于自由的美
梦，如果我没有舍得用珍贵的生命汁液救你，如果我没有坚持跟你在
一起，我就不会有现在的骄傲的美丽。在你我相处的每一个日子里，
包括过去生死相依的日子，包括以后并肩作战的日子，一次次的战斗
将我打磨得锋利。我要感谢你，藏马，我真的要感谢你！就像当初守
候在凌河边上一样，现在的我，守候在你的身边，听你的调遣。我已
满足……
有风吹来，花草随风摇摆。我随意撒落几片花瓣——晶莹的花
瓣，一世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