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末急迫地逼近了。天最黑的时候应该是过去了,我逐日可感受到渐渐拉长的白昼和悬浮在外套表面点点上升的温度。天还是干巴巴的冷,似乎是在为春节前的第一场雪悄然做着准备。没错,走向尽头的冬天只要能下上一场雪,就不会有什么未遂的遗愿了。
我虽是东北出生的人,却异常地怕冷,或许是父母过度“保护”的缘故,冬天我很少出门。但每当外面飘起白绒雪花的时候,我总是第一个冲出门,在雪地里滚来滚去,随即跟出来的一定是给我送围巾和手套喋喋不休的妈妈。纵然每次回家后不免大病一场,也病得情愿,病得痛快。
后来似乎下雪少了,我出去的次数也少了。对于雪这种东西不再有曾经纯真的欢喜和幼稚的期盼。其实我当然知道,并不是下雪的次数真得减少了,而是我有了更多诸如作业和成绩一类的事情去思考。雪和学校生活俨如两个世界里的事,是不可以相提并论的。直到听了我中学语文老师一篇关于冬天的文章,我才对雪产生了一种更炽热持久的情结。
钱老师是个极不寻常的人,在期末考试前那段极为慌乱的时期我似乎每次都可以从她从容淡定的微笑里找出一点安全感和自信来平慰自己。好像她在无言中对我们说着“跟着我复习是没错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或许是我这个人喜欢胡思乱想,或许钱老师的意思被我猜错了。但她却很不一般,平时上课同学们越是大声喧哗,她越是压低声音讲课,最终大家为了听清楚不得不安静下来。她就具有这种不怒自威的神力,也是我如此崇敬她的原因。
记得当时的世界是白晃晃的一片,几十张桌子和一个讲台,棚上吊着几个灯管发出刺眼的光,照在书本上,照在每一张疲倦的脸上,灯下的我们没日没夜地读着、背诵着、默写着。具体写了些什么内容,每一个人记得。而那个昼短夜长的冬季,冬季里下的铺天盖地的雪,雪地里跑着闹着,疯一般地笑着的我们,却没有一个人忘过。
如果说寒冷有颜色,那颜色一定是黑的。因为在白皑皑的雪花中,人感觉不到冷。
湿淋淋的大衣,一缕一缕的头发,沾上黑泥的靴子,在雾茫茫的空气中隐匿着雪的味道,还有教室里不知是谁吃的“牛羊配”和葡萄果糖的气味,都一直存在记忆的某个深处。我将这一切,像一个密封的手提箱一样,定义为下雪的季节。
雪是一种时代,一种回忆。
后来钱老是去生小孩了,不继续教我们了。最后的那段日子,我并没感到如何遗憾与不舍,像是下了麻药,一时缓不过来了。直到她教我们的最后一天,我才突然有所感应。原来她要走了,那个我暗暗地依赖却毫无察觉的人要离开了。
有些调皮的学生喜欢把手表调得和学校的下课铃一秒不差,然后倒计时“3——2——1——0!”铃声果然响起,只是那次格外沉重。我七零八碎地哭着,也不知是怎么了。我不想让她走。周围同学说“那你就去送送她吧,最后一次了。”我坐在原位,没有动。我知道这是丢人的事情,为这么一点事情哭更让人笑话。可钱老师还是看到我满脸眼泪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想必她也没有才出原因,所以如果这些年她认为我是个怪癖的孩子,那么也正常。
很多事情就从这里断了念,似乎是一切结束的开始。大约是在冬季吧,我记不清了。一定是的!不然她的那篇冬想不会给我留下如此深的印象。全班都异常安静地听着,我想,他们的心中也一定下着绵软的雪吧。
她的故事似乎一张黑白老照片,无声地展映着一个纯朴童真的时代。虽然我无法退回到那个时间里同她们一起玩从山顶俯冲下来的惊险游戏,却可以隔着这么久远的岁月之墙触摸到她们欣喜的悸动。
这冬季的校园
也像往日一般安祥宁静
也像往日
有漂亮的女生
白发的先生
只是再没有人来
唱往日的歌
她说,雪和当年的一样,当年的人也聚在了一起。可是,却没有人唱起当年的歌……我想象未来,当十班人在聚一堂,仍请钱老师来读这篇文章,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滋味呢?当我们都纷纷长大,我们的日记里,博客里,还会不会出现像“忍俊不禁的早春”、“百花争鸣的夏天”、“收割麦子的秋天”这样的句子呢?还会不会有人吃起“牛羊配”和葡萄果糖?还会不会下雪?还会不会有人打雪仗?还会不会笑得没心没肺,像没有杂质的铃铛一样响亮?我也只能是像着,毕竟,未来还很远。
冬天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一点也不张扬,一点也不华丽,甚至安谧得令人有些失望。大家都顺利地通过了期末考,顺利地度过初中的第一年。然后各放各的假,各回各的家,各找各的妈。我不甘心,总觉得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季节里,在我们这样一群有着遥远梦想的孩子身上,应该发生一些惊天动地的事。
几个月后,我站在弗罗里达一个小城市的暖暖阳光下,望着那些拔地而起常绿的亚热带椰子树,霎时感觉冬天距离我很远很远。那时我在学校的网站中翻出来钱老师留给我们的文章,每一字一句都更加灼热地燃烧着,把整个冬日之忆照得通亮。
雪是一种心情,是一种希望。
下雪的季节,未必是冬天。
高中1年级 - 散文字数:1903 投稿日期:2009-2-3 11:50:00
推荐3星:[寒雪映梅]2009-2-3 11:5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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