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告诉李思思:“爸爸和妈妈是一样的。”
这个“很多人“包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大姑小姑。这个”一样的”包括爱,给予的金钱,重视程度。
“一样的“这个概念似乎被李思思的家庭格外重视。
首先,它体现在一个叫做“谁睡小床“的游戏里。李思思八岁那一年,爸爸有一段时间没有外出而是待在家里。家里主卧的床睡下一家三口好像并不容易,于是就有了一张额外的折叠小木床,它被放在床的里侧,紧靠床沿。在爸爸回来的第一个晚上,李思思学会了打斗地主。原因无他,她很喜欢小床,在她的世界里,小孩睡在小床上,爸爸妈妈应该睡在一起。但是爸爸不同意,他说:”只有斗地主赢了的人才可以睡小床。“自那以后,每天晚上一家三口斗地主变成了常态。李思思每次都输,不是和妈妈睡大床就是和爸爸睡大床,但是她乐在其中,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赢得小床。而这一天也终于到来,她第一次玩斗地主赢了,表现得欣喜若狂。”哈哈,终于轮到我啦!“她很开心。但是爸爸妈妈的表情却有一点凝重。
爸爸说:“宝贝,你不能睡小床。”
李思思不解:“为什么你们可以睡,我不能?”
爸爸说:“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爸爸睡或者妈妈睡都是一样的,但是你不能一个人睡。”
李思思不能理解,什么才是“一样”,什么才是“不一样”。最后是妈妈陪着李思思睡在小床上。李思思躺在父母中间,妈妈很近,爸爸很远,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她不知道。
然后,它体现在谁才能住在这个房子里这个问题上。那时候李思思十四岁。妈妈在刚生下新婚恋人的小孩后一个多月。李思思接到了在外工作的爸爸的电话。这是她第一次被爸爸质问并且痛骂。她挂掉了电话然后红着眼眶掉着眼泪跟妈妈小声地说:
“妈妈,爸爸说,叔叔和弟弟不能再住在这里。”
妈妈很快就明白了,李思思没有跟前夫泄露他们仍然住在旧居的事实,可能是隔壁邻居透露的。即使刚生产完,妈妈还是和丈夫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准备搬家。那是李思思最难过的一段日子,比她得知父母离婚还欺骗她还要难过。这个珍贵的家承载了她太多的回忆,她没有办法做到离开它。
“思思,这只是一栋房子。”
“思思,你跟着妈妈就还有家。”
“宝贝,爸爸没有住在里面,那个男人也不能住在里面。你妈妈生的小孩太小了,我可以同意你们继续住,但是那个男的不能住。”
“为什么?“
“你会叫他爸爸吗?“
“不会……“
“所以听爸爸的话,我不住,他也不能住对吗?这样才是一样的。“
李思思不能理解,她觉得爸爸很冷漠,但是又觉得这个“一样的“是有道理的。可是妈妈才刚生完小孩,她的身体那么不好。这个家她住了太久,这样突然就要搬走,她感觉心碎了。这样大的冲击直接影响了李思思的健康,她的身体免疫力下降了很多,精神也变得不好。
回到新家要骑车穿过半个县城,还要走过一段长长的没有路灯的马路。思思下了晚自习后总是一个人走,低着头踩着自己的影子。出了校门就是自己的老家,她一抬头就能看见月亮和放满多肉的小窗。但只要抬头,泪水就会不自觉地留下来,她觉得又孤独又伤心。
再然后,它体现在数字上。正赶上县城棚户区改造,李思思过了16岁生日。思思已经习惯了寄人篱下的生活,纵使继父对她很好,她依旧无法融入那个家庭。不论是什么家庭聚集的场合,她都显得格格不入。她现在会骑车回到老家睡上一个下午,打理快要死掉的多肉和树。这里剩下的植物平常是爷爷在照顾,她还是觉得不放心会回来看上几眼。不比刚搬家时,她心里总扭着一股劲,现在她的心情就像是暴雨前不断暗下去的天空,到了一定阶段又变成了一片灰蓝色的死水。有时候她也会情绪崩溃,可能是她看到了窗外幼儿园屋顶上的雪,可能是看到了墙壁上涂鸦的老头,可能是从柜子里翻到了从前的奖状,可能是从阳台看到了小了的旱冰鞋。
李思思彻底死心的一天是爸爸说要把房子卖掉。
她先是在新家里哭了很久,然后肿着眼睛去老家搬东西。她把所有她认为不可分割的都搬到了那个属于她的小房间,在这个新家里,她唯一的空间。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李思思觉得自己就像是浪上的小舟。
卖房子的钱怎么办?爸爸说要对半分,即使协议书上写的是房子所有权归孩子。但是爸爸妈妈拿着钱也是一样的,因为父母的就是孩子的。爸爸和妈妈也是一样的,所以一人·一半没有问题。李思思觉得爸爸残忍极了,他就像恶魔一样要把属于她最后的东西抢走。她从心底里厌恶父亲,也讨厌那笔卖了房子得到的钱。
在李思思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了的时候,她被迫地开始融入妈妈带来的新家庭。她急需要一些安全感,一些来自于家庭的安全感。所以她很认真地照顾着弟弟,也对继父非常尊敬。她明白不能让妈妈在这个家里难堪,所以她尽力地去接受这一切新的东西。妈妈也看出了李思思的用心,她更加疼爱这个大女儿,并且答应了卖房子的钱她不会拿,要留给李思思当嫁妆。
李思思觉得自己好像融入进去了,生活变得很和谐,自己也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很快她发现自己想的太美好了。幼儿园发给弟弟制作的家庭成员画册上没有她这个姐姐,妈妈说的嫁妆也被拿去投资了。
这时,李思思明白了,爸爸和妈妈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