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圣之死
南岳衡山 李大刀
这个男人叫“剑圣”,实际上他是一名职业杀手。现在是七月份的凌晨三点半,最繁华的市中心也灯火寥落。他在推特上找到了我。
剑圣之死
一
这个男人叫“剑圣”,实际上他是一名职业杀手。现在是七月份的凌晨三点半,最繁华的市中心也灯火寥落。他在推特上找到了我。
“为什么会选择我?”
“因为你最合适。”
“别卖关子,懒得跟你废话。给我一条一条地摆理由,OK?”
我有失眠症,倒不是因为像我这种厉害的国际注册会计师工作压力大。所谓工作,不过每天应付那么几个人,解决点小事。与其说我失眠,不如说是天生的精力过剩。
半晌,屏幕才亮起来:“这就是选择你的第一点,你,无所畏惧。”
哪里的事。我怕明天遇见更无趣的人度过无聊的一天、但我更怕哪天被老板一锅炒了没饭吃没衣穿没床睡觉,我怕走在路上遇见来自邪教组织的又善良又愚蠢的老太太……我怕的事情多了去。
“我是说,没有真正让你害怕的东西”。他似乎捕捉到我的心理活动。
落地玻璃窗外起风了,远处的金属铁塔泛起冷光。
“你怎么知道?”
我想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即使知道对方是十年来这个城市排名第一的杀手,我也没感到多大的恐惧。但我对他的态度冷淡,不是因为我不怕他来找我麻烦,而是因为他是来找我做“剑圣传人”。他,有求于我。
但他尽量避开我的问题。
“第二点,你很专业。”
“你见过哪所大学开“杀手”专业吗?我只是个柔弱的文科生,为了赚钱来金融业混的。”
“你读书时历史很不错,喜欢看福尔摩斯,曾经写文章大骂误导小学生的弱智推理小说。大学的时候,你的跆拳道已经超过收你学费的教练了,于是你另开了个业余班,气得教练举报你无证经营。你最喜欢的是考古,但是你太穷了,就放弃了。为了钱,你啥是都干过,卖手抓饼、推销保险、研究生物化学还在股市捞了一笔大钱。”
“你这话没逻辑,什么叫为了钱啥都干?那叫“创业”懂不懂?无证经营说明我没有官商勾结,至于在股市赚大——钱,那时候我的投资成本低得可怜,就算股价翻番,我也不过是从一万变成两万,再说了我冒着风险投入心血,炒股这种事真的没什么意思……对了,最重要的一点,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
是的,我不是杀手,没资格说这句话,就算他知道,我又能拿他怎么样?我突然觉得,杀手,是一个不错的职业。
“如果你跟我签订契约,你可以站到众生的最高处,杀戮由你。”
“契约?如果违背了又怎样?”
“你会被锁定,遭到全行业通缉,所有的杀手会在经过你的活动地域时顺便杀你一下。”
什么叫杀一下,难道我还有几条命……“你们有雇主?”
“当然。”
看来,杀手远不及剑客,杀手是有老板的,的确只是种职业。剑客不是职业,是一种身份,这个男人不过是以一个高贵潇洒的剑客身份选择受制于人的杀手职业,简直愚蠢。我没那么傻,但显然,我的目的不是跟一个杀手扯淡。
“我承认我动心了。那你认真回答我,你觉得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每个杀手都有一个最重要的,这就是他选择做杀手的原因。但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原因。”
“那么剑客呢?”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杀戮之剑也不是一定要干掉对方的意念,而是不悯虫豕的无情之心。”
如果是这样,杀手就不是剑客了,剑客却可能是临时的杀手。杀手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杀手有情。
“如果这样说,在你们杀手界,最著名的几个杀手也算不上剑客了。”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也对,如果他有这觉悟,怎么可能还是杀手。
“你看荆轲,虽然赞扬他的人多,但他绝对是失败的典型。”
“我们杀手界也认为他很失败,他属于政治恐怖分子。”
“专诸、要离、聂政、巴尔塔萨、安斯特洛姆呢?”
“他们都算不错的杀手。”
对方没有做过多评价,估计是不认得这些人。
“我觉得朱亥和侯赢算是剑客,第一,他们没有政治地位;第二,他们心思缜密、做事潇洒大气;第三,他们不贪图任何权力名誉 ;第四,他们几乎没付出包括死亡在内的任何代价 ……最重要的是,他们成功了。”
“其实你就是想说剑客是一种比杀手更厉害的存在吧。”
“你可以这么想。”
“你很有悟性,即使是现代社会,带枪的职业杀手也比不上身无一物的剑客,我曾经和一个真正的剑客交手,幸好,他不想杀我……废话少说,你答不答应。”
他说不下去了。我猜他永远也不知道原因。剑客,心中有一把寒冷的剑,不需要负载任何东西却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有话好说,你知道,没有准备的事,我不干,我在了解情况。”
“那你继续问。”
“你确定剑客没有感情?”
“可能有吧,无爱即是大爱。”
我干嘛要问这个杀手关于剑客的内心,杀手怎么会懂。
估计他对剑客的定义也是听别人说的。
“杀手这个职业是挺不错的。但我不喜欢为别人杀人。”
“你等着吧。”
“等你来杀我?”
我觉得没钱还杀人造孽损阴德的事,杀手肯定不会干。
“31天后我会来找你,一天内“杀死”你,如果你被我干掉了,就服从我的一切命令。”
“如果我不答应呢?你现在就会杀了我?”
对方半天没有回答,睡不着,我黑眼圈的眼眶射出明亮的目光,在床上翻来覆去。
十分钟后,我听到四十七层楼下的花炮声,也不知道飞的是什么玩意,居然能飞到四十七楼,正好在我窗前坠回去。
手机提示音适时地响起来:你忘了?我在这个城市。
一滴冷汗从我的耳边滑进睡衣,脊背汇聚一条清凉的小溪。他就在附近,如果我懂高科技,现在就锁定他,最好有把枪,剑也可以,算了,菜刀也行,操在手里,根本不用报警,老子直接去弄死他。可是我没有,这是杀手应该有的装备。我想我知道我怕什么了,我怕死。真是好笑啊,我当杀手的原因居然是因为怕死。
哼,怎么可能呢?
谁说我一定会屈服于他,谁说我一定会当杀手?
我发过去:好啦~人家答应你。你真的好可怕~你知不知道女孩子是很胆小的,你居然这样威胁人家……还有呀,服从一切命令……包括帮师傅洗澡吗?
哎呀,我是女的诶,多不好意思,人家都娇羞啦……
显然,我的计策不起任何作用,但愿能恶心到他。这个愚蠢的杀手坚定不移地相信我天生是个杀手,虽然我觉得我是剑客。
他的回答很官方:详细情况面议。
半天又追加一句不太官方的:谁说我是男的?我是个女人。
我的天,好像一开始我就设定“剑圣”也就是杀手,是个男人,谁知道……互联网时代坑死人!
现在,我要准备逃跑了。
二
等我死后,我的棺材里,不要放书,要放一把剑,幽蓝色的冷剑。
我更新了推特上的签名。然后彻底断绝网络。
前三十天,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还是我们公司最温柔美丽善解人意怕老板的会计妹妹,上班下班朝九晚五,每天照样失眠。
失眠是我的天赋,在这段时间里我的意识更清醒、思维更敏捷、判断更准确。难怪“剑圣”说我是个天生的杀手。我想,如果我杀了“剑圣”,我就不用叫“剑圣传人”,我会是新的剑圣。但是我不确定我打不打得过她,虽然她说好不用枪,要用真功夫撂倒我。但女杀手格外心狠手辣,不吹牛了,我还是先逃跑吧。
没必要用三十一天逃跑,一天就够了。
第三十一天清早,我懒得给老板递辞呈也不想给周围的人打招呼,直接蒸发成海上的泡沫。
于是我来到了海边,渔民告诉我,很远的海岸有一座大的灯塔,壮丽又绚烂。
我真是愚蠢至极,连海边渔民都知道这座灯塔的存在,杀手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我毅然决然地前往。
那里怕是个旅游景点,根本没有想象中的人迹罕至、寥落冷清,这简直就是座灯火辉煌的通天塔,居然还有人在这做生意,一层层的楼梯边上都是小摊小贩。十块钱买不起一瓶矿泉水;一份红豆糕要一张红;就连海鲜都贵得能飞起。
忘了说,除了我家的水果刀和浅棕色刀套,我什么也没带,水果刀可以攻击,刀套可以防御,完美。我还穿着平常当小妹妹的纯棉豆绿长裙,还盘着甜美而利落的发髻,我还没有钱没有网络没有同伴,就这么孤傲地逃跑来了。周围都是热情打招呼的陌生人和冷冰冰躺着的美食。
我看这里卖红豆糕的漂亮女人最可疑。那个该死的渔民恐怕是收了她的钱,把我骗到这个奇怪的地方。
我爬到灯塔的最顶层,抱腿蜷缩在红砖灰缝的墙边,暖黄色的灯光均匀地扑在我的裙子上,灯里有几只长翅膀的飞虫无聊地转悠。已经是晚上了,今夜有风,无边的海浪翻滚咆哮,无情地撞击灯塔,然后又温柔地紧贴抚摸,恋恋不舍地离去。灯塔在颤动。我好饿啊,说好的一天之内,杀手怎么还不来?
期限三十一天,难道我要等到明天晚上这时候?可能已经饿死了吧。
真是莫名其妙,作为一个被追杀者,我迫切地渴望杀手的到来。
第二天早上,我揉开眼睛,冒着冷气的锋利刀刃顶在我的脖子上,再往前一毫米就有血红色液体出现在这个充满诱惑的地方。蒙着黑面的杀手对我说:“走,下去吃早餐,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实际上,以上都是我的想象,当我睁开眼睛时,只有冷寂的空间展开在眼前。
杀手啊杀手……你到底来不来。难道这是场骗局?不,我的智商还没这么低。
半个小时后,一个英俊挺拔的黑衣男人探进塔顶来。
这个男人眉毛长得很俊,像墨梅的枯枝,劲拔有力却不锋利逼人。白脸,很妖艳的红唇。
“你不是女的吗?”
“我不是男人。”
懒得跟他废话,“你要不现在动手制服我,要不先带我去买点早餐吃,我可以考虑束手就擒。”
对方没有回答,在思考。很好,就是我想要的效果。
这个时候我往前走两步,光线落在我凌乱的头发和凹凸的黑眼圈上,我再也忍不住扑过去,他赶紧后退两步微曲膝盖,身体中心下降。我只抱住他的腿。我仰起头,可怜兮兮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算了,我再也装不下去了,其实我还是有点怕你的,我真的好饿,你给我买早餐,我们也算公平决斗行不行?”
一丝冷笑绽放在他的唇角,他从衣服里掏出几块红豆糕递给我,居然不是丢。红豆糕放在塑料袋里,都被压碎了。
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不是好东西。
我一口吃下去,心满意足。
现在,我知道这个男人的确没带枪,但不会用枪的红豆糕女人有枪。
不用多说,动手。
吃完红豆糕我就掏刀子,冷光凛凛,反射着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他不认为一个业余跆拳道能用水果刀打败他。
我用刀如用拳,直接挥过去。男人直接握住我的右手腕,力道大得要折断我的骨头。
水果刀尴尬地停滞在空中。
我的表情凶狠如恶狗,疯狂地往前扑,脸上写的只有咬死他!
他用力一捏,我纤细的手几乎扭曲,刀子直接掉在地上。他越靠越近,带着死神的冷漠。难道他要用蛮力搞定我?
我正觉得我要完蛋的时候,男人也掏出了一把水果刀。刀贴近的瞬间,我左手一把抓过去,淙淙的鲜血从灰褐色锈块间奔涌;男人没死死抓住刀柄,就被用尽全力的我抢走了武器,他急忙抓我的手。他以为我要拿刀刺他。我把手臂往后抬,迅速向前,完美地抛出刀刃,同时左手缠住男人抓过来的手,直接用牙咬。
刀刃刺去男人的锁骨,越刺越深,如剑深入,这一剑,我最起码用了七成内力,不知道能不能戳破心脏。
男人感受每分每秒刀刃深入体内的奇妙疼痛,同时死不放开我的手。看起来很傻,但这是他最明智的选择。比起思维,他不如我,现在只有靠力量上的钳制。
他咬紧鲜红的下唇,惊恐地盯着我:“你是剑客?”
这个傻瓜,才知道啊。
“这年头,百无一用是剑客。其实,如果你多读点书,也许能够打败我。”
“但我可以在死之前让你解脱。”
三
三个小时后,我精疲力尽地趴在冰冷的灰色地面上,逼仄的灯塔顶层弥漫的凉丝丝的血腥味,血的味道甜甜的,比红豆糕还甜。
我趴在地上,就像下班回家后趴在柔软的大床上一样舒服。不同的是,拥抱粉白绸面蚕丝被,我也睡不着,但拥抱大地,即使只是悬在高空中的灯塔地面,我也能安然睡去。
两个半小时前,红豆糕女人已经来过了,在杀手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看见杀手眼中漾开悲哀而平和的笑,像黄昏时离开礁岸,渐行渐远的海水,带着抱歉而决绝的温柔。
红豆糕女人都没想过要掏出男人的枪干掉我,她用尽最后的悲哀带走了男人。她应该明白,男人已经死了,再也救不活。
我想,这次逃亡真是窝囊,唯一能吹的牛是,即使杀手带了枪,一样会死在我手里。我不想杀他,是他逼我。
我还死不了,这次逃亡的结果不是“亡”。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杀手很厉害,他窥探到我的心,准确地使用了“解脱”这个字眼。差点就趁我不注意,要了我的命。
等我有力气爬起来,还得回去上班。就跟他们说我远在老家的父母遇上交通事故,我回去办事情了。大不了不拿全勤奖。
我活了。
剑圣死了。
男人
我没想到,她就是剑圣。十年前我的爱人不顾一切疯狂追求的女人。
我的爱人是世上顶尖的杀手,他是我哥哥。
我们孤苦地拥抱。相依为命的人,不该分离。
直到有一天,哥哥像往常一样在阳光明媚的早晨下海,同行中隐藏着剑圣和杀手。杀手终于找到我和哥哥了。斩草要除根。那时候的剑圣,满世界漂泊,听哥哥说,她就是看见杀手混上这条船,觉得有好玩的事才来瞧瞧。
她冷漠地看着黑夜里的水手一个个葬身大海。后来她把杀手比做祭祀,死者都是不信神的罪恶祭品。
她知道杀手的目标。她想,如果这个杀手没这么残忍无聊,要杀死整船人,或者如果杀手不是把哥哥留到最后一个杀,也许他可以不会死。
杀手显然是想让活生生的人一个个死在哥哥面前,想从哥哥的表情中得到快感。
所以剑圣用发髻刺破了杀手的大脑。她觉得这颗脑袋很无聊,应该爆了它。
哥哥就是在经历这些后爱上了剑圣,他微笑着跟我形容过剑圣的模样,圆圆的脸蛋,尖尖的下巴,明亮的大眼睛。这都是他的想象,因为他知道剑圣一定掩盖住了真容,绝对不是黝黑的中年渔妇模样。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想象中的冷酷剑圣是个美好的少女。
我嫉妒那个女人,我怕她抢走哥哥。仅仅是海岛上的一晚,不过给哥哥讲了几个故事、吹了几个牛,就让哥哥抛弃了我们相依为命的十四年。
日出前,哥哥求她,给他一个当剑客的机会。她故弄玄虚地微笑,说:你没有天赋。
她潇洒地走了。
哥哥说,为了再见她,他才选择签那份无耻的杀手契约。
他想成为杀手界最厉害的杀手,就像她是最厉害的剑客一样,他想证明自己的天赋。哥哥把一切都告诉我,
直到哥哥死后我也当了杀手,才知道,剑客与杀手的真正区别,不是武器的不同,也不是力量的悬殊;杀手是外表的无情,而剑客是真正的无情。可惜哥哥沉迷于对剑圣的崇拜,永远不会认识到这一点。
死之前,我多希望红豆糕女人能找到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最好是一个普普通通、靠力气生存的渔夫。别像我们这些人一样。
还有那个剑圣,真的是一个圆脸尖下巴的少女,正是十年前哥哥的想象。她不会老吗。她果然是无情的剑圣。“解脱”只是我的词语,她不需要解脱。
只是,她应该很多年没碰过剑了。她不配做剑客第一人。等我死了,就没人知道剑圣的存在,她会变成一个普通人。
我死了。
剑圣也死了。
高中1年级 - 小说字数:5644 投稿日期:2017-7-22 10:4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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