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
/一
“叮叮-咚,叮叮-咚,叮叮-咚……”
“哎呀!”嫌弃的翻身。
“叮叮-咚,叮叮-咚……”
“滴!”上滑,一切归于平静。
“哎呦!”伸伸腿,麻木、酸楚。“咔哒!”活动站出老茧的大脚趾。依旧麻木无感,感觉并不随身体支配,仿佛陷入虚渺。
揉揉惺忪的眼,嗦嗦地套上裤子,披件短袖。接着伸手向上一摸,椭圆有把。挪步阳台,“哧哧……唰唰-唰,噗,哧哧……呸!”返回。
“今天是继续吃面包,还是下坡买蒸饺?”“滴!”扫一眼时间,七点三十六。
“我的眼里都是你!”杨天福的手机响起。
一如往常,这流行曲的闹铃唤醒他,然后刷牙,用洗面奶洗脸,接着来不及吃早餐,匆匆下楼。
八点上班,容不得再次思忖与看杨天福周而复始的日常。揣上手机,钥匙,“嘭”离开。
下楼后的目光与泛滥成河的阳光相接,倦怠未了,刺眼的白光冲击又来,有些晃花了眼。为什么夜有蛙喊,昼却无鸟鸣,望着湛蓝欲滴的天穹,喃喃,难解难解!低头看手机,刷着晨时各种软件推送的欲博人眼球的八卦、绯闻。
沿着红砖墙前行,音调高低不一,频率无序的杂音由远及近袭来。“哧哧哧”、“bingbingbing”、"bangbangbang"以及“沙沙沙”杂乱地混杂,编成一张巨网,觊觎渐行渐近的人。
“陈飞,还没发工资就可以旷工吗?”文质彬彬的副理居高临下地质问低矮的陈飞。
“可是…没钱,他们不肯干。”陈飞操着云南口音,期期艾艾地说着并不深谙的普通话。随后,又挠挠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仅听得只言片语,并不多想,继续前行,绕出铁门。铁门左边是高尔夫球场的入口。高大镀金边的凤凰山高尔夫球场的牌匾,熠熠生辉的,鲜明地隔开高档与低劣的界线。右旁是一个冗长的下坡。临近八点,一群衣着红、粉、蓝的的工人若工蚁般从坡下向坡上爬行,低着头满脸倦怠地看手机或吃着仅能供饱的廉价馒头。他们方向唯一,轨迹固定,在晨曦陆陆续续地依附进一个个规模相似的工厂里,忙忙碌碌,夜里,背着满天星辰和疲惫,离开!
下坡,这是一条下坡路吗?又不愿苟且,何以解忧?打破,对,打破!如同小说中的骑士单枪匹马打破盛美的乌托邦。打破,些许是有意思的事!
在同一家沙县小吃店买蒸饺,上坡,在铁门外隆起处蹲踞,看见同样在门外吃早点的戴眼镜的矮个女人。嚼了口饺子,味不对,竟是韭菜味的。捏起筷子,瞅一眼,貌似是隔夜的糟绿。是隔夜的吗?工厂员工正陆续赶来,顾不得那没多,不吃就得饿了,况且还是四小时。秉着对老板莫名的信任,一只只将其塞进胃囊。
“嘀嘀……”陡然的汽车鸣笛,延自由落体轨迹而下的两个饺子。脏话脱口而出,险些如其他工人那样,一口浓痰吐出。颔首一看,蚂蚁正狼吞虎咽。
拍拍屁股,扔了餐具。“滴 欢迎!”
阳光木讷地躺在水泥地上,像葛优一样,与平日别无二致。接着是躲在阳光下,慵懒的、毫无表情的脸。“铃铃铃”早班开始,夜班结束。早班员工陆续进厂,夜班员工陆续退场,在交接时,还不忘说几句俗不可耐的话,调侃一下。
哧哧哧”、“bingbingbing”、"bangbangbang"以及“沙沙沙”灌入耳骨,刚来,难免不适。习惯性的掏出纸,揉团,塞耳。小步走向所在的四排,接过夜班兄弟疲倦变形的锤子,看着工件加工完成后的橙灯,长叹口气,开始忙碌。
数据清零,左手拉开舱门 右手持风枪,“哧哧……哧、哧哧哧”,吹干净工件上的黄白浆。左手关气闸,再取出黏附在模具上的工件。“哧、哧哧哧……”吹干净工件底的浆,正放入泡沫盒,再从高箱子里取一块“璞砖”。“哧哧……哧、哧哧哧”,吹干净模具台,再吹尽模具。选好位放下,关气闸,拿手提,稳的。气枪放下,锤子紧锤,关上舱门,摁下绿色开机按钮。刀盘向前往左转动,粗刀和浆齐下,“沙沙沙,嘟嘟嘟……”。下一台。
推开B27的舱门,滚烫的浆黄氤氲扑来,呼吸紧闭,微微探进头,断刀了!二十四小时无待机工作,断刀已是常态,自己已无初到时的恐慌。沿着圆盘环视一周,三处。夜班的太不负责了!
快步走,走到脸上长痘的树勋组长跟前,“组长断刀了!”
“好,你先回去!”树勋组长收起手机,挥挥手,依旧机械的站立。
玩手机,胸腔难免忿恨。规章制度写着上班时间不可以玩手机,可是组长,主管却罔顾。一旦员工玩时,还装腔作势地说:“上班不能玩手机!”有时想喷一句,“你他妈都玩。”然而是徒劳,他们总有他们的借口,譬如办公。难道办公要刷朋友圈吗?滑稽可笑!依仗等级,颐指气使地说不能这,不能那!一切条条框框都想冲破,飞奔向真正的自由!
思绪回牵,少开一台机,意味着多四十秒休息时间。这样打破了常规的规律性的往复。不禁心头愉悦。完成13台的操机任务。躲在最后机台玩手机。时不时看看前方。在这里领导与普通员工是可以轻易分清,一个是神采奕奕,嚼着益达,穿着休闲裤子与名牌运动鞋,一个哈欠连天,目光木讷,随意地穿着牛仔裤以及底磨尽的凉鞋。而且大家都有玩手机躲藏的经验。或用白布遮着,或假装低头盯着机台内部,或藏在高箱中弓腰把玩。
/二
B24程序出错了,B25运行错误,B……各色各样的故障不绝的出现,紧接着是不断地找组长。组长问主管这台机可不可以不做了,主管说:“只要机器不坏就要继续做,做不坏就往死里做!要赶货的,快去修!”的确机器故障在一个容错范围内,且它仍在运行着程序,保留着它做为机器的属性与价值。一如人,不因某些缺陷而全盘否定,只要仍保持在规范人的属性即可。
“咕咕咕!”肚子疼,肯定是早上那不新鲜的饺子!匆匆忙忙跑进厕所。
“回忆总想哭……”厕所里传出熟悉的音乐。每天的厕所似乎成为工人的避难所,躲着大机器,躲着没完没了的枯燥工作。
从厕所出来后,没机台进行完了程序,继续玩手机。
可手机总会玩乏味,但更容易厌倦的是终日重复的工作,机械的作息,渐渐令人窒息的嘈杂。
哧哧哧”、“bingbingbing”、"bangbangbang"以及“沙沙沙”!
站久了,劳累也是无法避免的。然后是双腿疼痛,然后是腰部的疼痛,哎,未老已剉骨神经痛。
多想换个工作。忽然想起没货时,自己在闷热的工厂里打扫卫生,扫着黏在地板上的铝屑,溽暑难耐,汗流浃背,而且劳累至极。还是算了,这样没意思,反而更累了。但这种累却与开机的累截然不同。开机并不是体力上的累,而是精神上枯燥的累,周而复始,循环往复,难以望到终点,却又始终在开始的状态。
“bingbingbing”开下一台机。对了,如果这个月有人来查社保就好了,就像那天,我们临时工就可以去休息了。捶捶捶,不对,锤子呢?掉进铁螺旋里去了!咔嚓咔嚓!铁螺旋停止转动。一阵凉意蹿上心头。完了!一台30万,赔不起!
快跑,叫师傅来修。
“师傅有一台机子出故障了,塑料锤掉下去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简单维修后,机器又恢复正常了。
“以后小心点!”师傅严厉的说。
“好的,好的!”唯唯诺诺道。
/三
吃过简陋的全素宴后,在阳光下低头玩手机。在半小时午饭时间消散后,再次进厂。午后总是难熬的,那是看不到终点的四个半小时,尤其是下午三四点。像暴露在艳阳下虚脱的人一般。
困、惑,迷迷糊糊,昏昏沉沉。饿、乏,胃囊空荡,软绵无力。劳、累,双腿僵直,足部胀痛。困、饿、累同时抨击,唯能靠双手撑着机台,呆滞地看着轮盘转动,“沙沙沙”,恍恍惚惚,仿佛自己已融入其中,尖锐的刀、白黄红的浆、绞烂的肉、细碎的骨、被凿得空空如也的躯体。
红灯,绿灯,橙灯在同一水平线,用疲倦的眼望去,像一只蛰伏的巨兽在观察着每个人,企图大快朵颐,咀嚼被凿空的躯体。
“bangbangbang!”马达过负载!头皮一激,勉强打起精神,过负载、过负载、过负载!遁入迷糊中。两班制、三班制的人与二十四小时运作的机器别无二致,都徘徊在一个疲惫的点上。“bangbangbang”受不了聒噪的灯鸣,又倦于动身报告组长。拖就拖吧!
“你怎么回事!”组长重重拍了下。
“我很累!”压着怒火说。
“累就给我滚!”组长脸上的痘涨得通红,“机器一响,黄金万两。你不知道吗!赶紧干活!”
“好好好!”迷糊的答应。
会不会又停电呢?如果停电就又可以休息了。之前已经停过两次电了。可是如果要停,早就停了。失业的惶恐又开始蔓延,如果像上次那样,突然说电路故障,要停电半个月又该怎么办?在这工作的还有要养家糊口的。停电是不算工资的!期待与惶恐交杂在一起,还是……
/四
日子是断裂模糊的,缺乏连续性。重复一如复刻日子,深浅不一地刻在每个员工无形或有形的岁月模板上。昨日一如今朝,今朝可窥明日。日子终会叠在一起,成为固定的三重,然后又不知被谁丢弃在杂乱的暗屋里。
望着厂外,等待着黑夜的接班。而断刀以及各色各样的故障打破了原来的规律,一如累出来的病变,昏昏沉沉地击垮一个人。浑身滚烫,晕乎乎的。可能感冒没好。上次感冒买药都花了两百块,现在还没好!还浪费了周六的加班费!极其不值。
“B21号机没水了”身材高大,眼睛浮肿的王猛提醒道。
“好的!”
穿过机台缝隙,拿起塑料管,掀开堆满铝屑的铁皮筛。“哎呦!”铝屑刺肤,微微作痛。把管子塞进,拧开闸口,白浆股股流行。断水了!
“bingbingbing!”不管了!穿回去,操机!
“滴!”屏幕亮起,七点四十了,填报表!
“没报表了?好吧!我去拿。”离开机位。
“漏水了!快!漏水了!”品保员大声喊道。
白浆若白蟒吞噬着机台。急忙扔下报表,跑过去,窜到机台后头,没有水出呀!见鬼了?王猛闻讯,走到后面,说:“你怎么没关水闸!”
“水闸?哎呀!”恍然大悟地拍头!周身炙热,是仓皇失措,是紧张无助,是担忧惶恐。
“这是谁加的水?!”组长走过
“我”
“怎么又是你!”组长满脸不悦,“快扫起来!弄完才能走!”
/五
收拾好浆水,交接完工作,离开了嘈杂的厂,投身于夜里。夏夜玄妙的宁静,玉宇无尘,星河泻影,仿佛整片银河都泻进心坎里。清爽的夜风,夹着海的气息,吹散仲夏的溽热。突然觉得自己出奇的平静,猛然惊觉一切都无所谓,或是不值。
下坡下坡,!在下坡的途中遇见了在工厂和蔼的李歌雄。他的手搭在我肩上,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零零年的!刚高考完”
“我也是零零年的!”
惊异地看着他,中分的长发,黝黑的皮肤,略显苍老的面孔。看上去像是二十多岁的壮年!决计不像是才成年的人!
他察觉眼神有些异样,面向前方,说:“我是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的,要是也上了高中,也和你一般!”,轻叹一口气,“对了,你考上大学没?”
“有的,九月份开学!”
“真羡慕你有大学读,哪像我,出来混,没跟上什么领导之类的,现在过得苦呀!天天操机!”
明显可以听出他语调中的凄婉。
下坡走完了,还有的下坡却未结束,一直在进行。与李歌雄分别后,想起了堂哥说的:“来这里就是为了给老板创造价值,不能轻易标榜自己,别人不吃你这套。怎样的价值 就怎样的薪酬!”将这话咀嚼良久,不禁觉得苦涩,觉得自己做的很多都是徒劳。
买份简单的夜宵,回厂去。哧哧哧”、“bingbingbing”、"bangbangbang",“沙沙沙”!穿过!用钥匙打开宿舍门。“他妈的,系统说今天已经玩了十个小时,强制下线了!”满脸痘一号床穿着红裤衩怒拍床板,“算了,还有别的游戏可以玩!”他换个姿势,继续玩游戏。
十小时?对,今天是周日。无修,累,但有工资,还是双倍的。望了望,杨天福也是这样,躺在床上,只不过在看亮剑,仿佛是在等待另一种亮剑。而另一个则一边刷着抖音,一边一个劲地吞云吐雾。那些励志的、搞笑的视频像碎玻璃洒在他的心里,他百感交集,却又没什么举动。仿佛抽烟可以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拧开保温杯,倒冲剂,加温水。一口一口喝下。忽然想起那天去拿药,因为卡里没钱,因为穿着工衣,而遭到护士的冷眼相待。
“你什么时候可以交钱?”
“马上马上,这个转账要一定时间的。”陪着笑脸。
父母是否也遭遇过这样的窘境呢?又想起自己糟糕的高考成绩、母亲慈祥的微笑,以及那雨天放榜日母亲打电话的哭腔。双目不禁落下泪来,呜呜呜哭了起来。“妈……呜呜呜,妈……妈……妈”悲痛难捱!
夜里久久难以入寐。原来生活不是文学,没有想要的突然打破!一如舍友不会认为读书对他们有用一般。老师说:“鸡蛋从外面打破是食物,从内打破是生命!”
晚上离开时,看了眼考勤表,陈飞和他的朋友一起离开了。矮矮的个子,黝黑的皮肤。“我老板给我3200,就是每个月的钱。”可是干同样的活,即使是临时工也不止是这个价。对,是他们的老板,就是介绍所的人吧,介绍所总要挣钱。看他憨憨笑的面容,又不忍告诉他真相。最后他们离开了,带着打工者的惆怅,带着外乡人的失望!
“现在国内还没有生产开cnc的机器,机器是进口的,有西门子的,有大丸的!”
“如果用机器手臂替代人力,可以解放一批人,对!解放!”堂哥说。
对,解放!对,内部打破!
我,被打破的支离破碎!
我,把打破打破!
大学 - 小说字数:5079 投稿日期:2019-5-1 19:08:04 推荐3星:[枫珊茗]2019-5-1 19:2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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