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垣
文/清丰
我记不清他的面容了,或者说,他的面容根本难以记得。不够丑,亦不够美,就是那种人群中随手一抓便可能认为是他脸。不过,我倒记得他的脚,很黑,如悬崖边上那块最突兀的岩石,没错,很冷,很硬。第二根脚趾长得出奇,约莫着比大脚趾要长出三公分,怪不得他从来只穿凉鞋。根本没有适合他的鞋子嘛!脚背上有一条逡巡着的疤痕,蓦地看过去,浅色疤痕倒很像是黑夜里的云。许是太黑的缘故,原本清晰凸起的血管像是移动的蛊虫,让人不禁一哆嗦,这双脚还真是丑得奇特。
你问我记不记得他是什么人?
说实话,没什么大印象了。不过那双脚总是在我戴墨镜的时候从我眼前晃过,像两只依偎出没的幽灵,可阳光明明那么晃眼。这个还未铺全柏油路的小镇,清晨傍晚经常听到叫卖声,此起彼伏,让我想起很多年前上的纤夫。然而,对于我这个异乡人来说,我并不知晓那一声声吆喝的含义。
我想我突然有点想起他的模样了,在一个午后的街边,我喃喃。如你所料,他很黑,却不是黑人那种油亮亮的黑,而是乌漆漆的黑,看上去有点令人作呕。他喜欢盯着女人看,尤其是漂亮女人,但又不敢明目张胆。偶尔偷瞄的瞬间会撞上另一束目光,原本孤单的队伍便在无形中壮大,如这高原之上下午两点钟的太阳。
我第一次听到他吹口哨,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身旁的女人却脱口而出一句“fuck”,很快,便消失在风里了。这个季节风不大,阳光却浓,大街小巷的灰尘更浓,仿若从他口中吐出的那口浓痰,转瞬不知被哪只野狗舔了去。
路过一块荒地,说是荒地也只是相对而言,中央冷冷清清立着所破房子,这个季节荒草更显荒芜,迷离的光泽在房檐跳跃,野猫的踱步有些神秘。这房子该是废弃物久了吧,又或是准备重建,周围散落的废砖瓦和混凝土,但如今倒是猫儿狗儿的天堂了。那只踱步的野猫许是觉得阳光甚暖,便欠身躺在屋顶之上,我在想这房子还能屹立多久呢?那只正在接受阳光洗礼的野猫突然一个激灵从房顶跃下,一溜烟儿便无迹可寻了。我细看,一根木桩正费力地支撑着那房子。
似乎有炊烟袅袅升起。
我又遇见他了,不是早晨,亦不是傍晚,而是一个雨天。可能是出于对那双异常丑陋的脚的好奇,我终于让目光循着那双脚一路往上。他穿了一双已经发给了的红色人字拖,藏蓝裤子,很厚,油迹斑斑。黑色亮面棉袄破了几个洞,脏兮兮的棉絮像顽童一般探出脑袋。嗯,那张乌漆漆的脸却有一口亮白的牙齿。没错,他在跟我笑,目光灼灼,我鄙夷地径直朝前走去,然后听到一串冗长的口哨声。
乌鸦许是看呆了,或是情难自已,扑棱着翅膀竟一头撞向那已略微倾斜的木桩。口哨声被一阵轰隆隆的坍塌声淹没,我不禁回头,那乌鸦抖抖灰尘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而他在一派萧索中走向那片荒芜的残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