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罗马神话中，元初之神雅努斯拥有两副面孔。一面朝向过去，一面望向未来。时叙往昔，她始终觉得，整个二〇二三的基调是淡淡的灰色。在万象更新的零点即将到来之前，过去不应该是绵长的单调。于是，她让美甲师在无名指猫眼的基底上画了一朵绽开的银色烟花：“嘣——”手掌张开，她自顾自地笑了。
12月31日，雅努斯的另一面即将到来，这世界充满了矛盾的一体两面。看着大街小巷跨年倒数的讯息，她淡淡地感叹。如果说“过去”和“未来”是互为映照，那么这样的二元对立实在太多。今年，她经历了升学与工作的分岔路口，二者的龃龉时常让她的内心变成不同选择的格斗场，她第一次艰难地意识到后者反而会给人生带来别样的体验——尽管最后她选择将读书这件事“一条路走到黑”。她难以忘记自己如何被迷惘的情绪裹挟，怀疑、挣扎、煎熬不断。然而，只道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原来顺其自然便是所有矛盾犹疑及人生阶段的出路。
主要矛盾如今已经转化。她现在只需要静静地坐在图书馆读书。
春天的时候，她特别想要变成一棵树，或是一只小鸟。新年的第一滴雨水，务必会落在最嫩的叶片上；绿茸茸的草坪，柔软得只能承受一双红色小爪子的抓力。小时候，她读到米沃什献给辛波斯卡的诗句——“我不想成为上帝或英雄。只想成为一棵树，为岁月而生长，不伤害任何人”，以为惊人之句，多年来念念不忘。所以，偏爱的绿色带着不言自明的生命力闯进眼眶时，她会有种光合作用的错觉，但照射在树上的，一定不能是夕阳，否则她会变得伤感。她还会摆玩水晶——那些她更愿意称之为“漂亮的石头”的小东西。月光石、海蓝宝、堇青石、绿幽灵、樱花玛瑙、安德森、发晶……它们比名字还要美丽。
夏天的午后是绵长的，她沉浸在混沌的梦里，扰乱心绪的蝴蝶时常来访。她终究得偿所愿，但仍有些别的烦恼，魇呓是对未知的恐慌。青年要拥有健康的体魄，她迟来地回溯起朱自清的《春》，每天锻炼自己的“胳膊”和“腰脚”。不标准的八段锦反而让她更加劳累，头脑的每日坚果在于二十页的外文文献。
秋天是首平静舒缓的歌。寝室比设想中的逼仄，有时竟夸张到难以忍耐的地步，“欲买桂花同载酒”的期冀最终止步于不到一米的过道。转移阵地。在图书馆看窗帘被微风“推”进来时，她有种惬意、舒适的满足——原来归宿是一种感觉。难读、不通畅的书垒得老高，费力啃完后竟然收获不小；字斟句酌的译笔不好把握，却也得到见识边缘艺术的机缘；她还惊讶于自己竟然沉迷法语繁多的语法规则，从中感受到一种古典主义的整饬。人为赋予的意义，自恋也自娱。
寒冬只管收束。人生第一次用上围巾，她喜欢上面点缀的蓝色纽扣，打破杏色的平常和沉闷，她期待今后的日子也能从天而降一枚又一枚的蓝色纽扣，盼望它们变成生活的眼睛。穿过寒风坐定，用英文长篇大论、尝试写纯理论文章时，还是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生怯感。她想起远在他乡的伙伴，选择送对方一副粘着银色星星的白色手套——取“星星和雪落在你手上”的美好寓意，她许愿这种陪伴能长久，哪怕岁暮天寒。
——她就是我。
尽管我努力抽身，试图带着后见之明审视自己过去的一年，以全知视角进行叙述，欲将此片段献给雅努斯，奢求换来明年的好运。然而，自白的痕迹难以抹除，过程中好几次出现第一人称“我”的笔误——这生活是我的，它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无论如何，时间的儿女最终都会得到雅努斯的照拂，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