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1]

维多利加喵 宁波工程学院
点点喘着气说着,我却无法和她感同身受。点点的朋友们像蚂蚁般围拢过来,讨论起去哪里玩耍,打闹着、推搡着,上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是什么时候来着?可能是好几年前。
  窗外是一片清澈的白,地面都结冰了, 车子开在上面会打滑,我向手掌吐气,吐出一串浓浓的白雾,有几处视线被晾晒的衣服挡住,只能想象出一层层被白雪覆盖的屋顶。
  扒在窗沿上的手有些冻僵,用力地搓了搓,回到屋内都是些老旧的家具,就像以前看到的一样,木制沙发、木制橱柜和油腻腻的灶台,一股陈腐的气息窜入我的鼻腔。现在是早晨的八点钟,时间以一如既往的速度流逝着,母亲好像不在家,父亲呢?好像俯在书房的写字台前,动着手中的笔。电视机并不大,比记忆中的要小很多,我坐在沙发上按下遥控器,却看不清电视上面的字,音量键像是失灵了一般,怎么按都无法放大或调低,回头看了眼书房里的父亲,他对此置若罔闻。
  无聊地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切换电视频道,偶尔能听见什么,两个人在不停地争吵,然后变成了一群人,我又按了一下,画面切换到了一片白雪,这不是我刚才在窗外看见的东西吗?电视机一定是坏了,我站起来想去拔掉它的电源,却响起了一声门铃,在确认不是这块破旧铁皮发出的声音后,我向玄关走去。
  “好久不见啊祺祺!”打开门后,传来清亮的女声,好像是点点。
  “是啊,好久不见哦!”旁边的那几位应该是点点的朋友,她们也附和道。
  “点点?小应!还有……”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点点一把拉了出去,门也随之关上了。
  “什么?我还没拿钥匙呢!”我想咆哮般地吼出来,却依然发不出声音。我看见一只肥胖的黑猫耸立在楼道的石台阶上,飞窜走了如电光石火。
  “难得我们来找你一次,大家一起去玩吧!”拉着木讷的我,拥挤的人群如蜜蜂般冲下了楼道。我的家在第几楼来着?我移动着,如同被潮水推动,看着楼道里玻璃窗外的风景,是严严实实的居民楼,黑色的电缆,大概是五层,或者是四层,完全看不见屋顶。如同乘着小船,我的脚下无法感受到水泥地的质感,只觉得被海浪一层层地冲刷着,玻璃窗外的景色也在不停地下降,直到完全的白色,我才知道我着陆了。银白色的雪景,照应着我在家窗台边看到的一切,深黑色的巨大车辙蛮横地撇在道路中间,把雪都压成透明。
  “你家住好高,下来也蛮吃力嘞!”点点喘着气说着,我却无法和她感同身受。点点的朋友们像蚂蚁般围拢过来,讨论起去哪里玩耍,打闹着、推搡着,上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是什么时候来着?可能是好几年前。
  正当我想得出神时,点点踢了一脚地上的雪,飞溅的碎雪沾到了我的裤腿上,我有点想生气,她却对我笑了笑。突然一瞬间,我感受到了手心传来了温度,好像是点点的手,是她走过来拉住了我。
  “傻子,不拉着你,你又得像上次一样摔倒了!”点点用力捏了捏我的手,沿着车辙走着,大概是有那么一次,公园的秋千旁,我摔了一嘴的泥巴,周围又是争吵声,是两个男人和两个孩子;有一把塑料制成的剑状玩具,掌心正好放得下,被摔断成了两节;一个拿着扫帚的女孩站在远处的树下,惊愕地看着秋千,她的表情让我想起了一幅油画。想得有些出神了。
  印象里,这个地方很少下雪,还记得很早之前,我正苦闷地端坐在书桌前写着作业,依稀听见楼下友人的喊话,只听见他大声地喊:“快下来啊,下雪了。”几乎从未见过雪的我,急匆匆穿好了衣物冲下了楼,看见友人笔杆般伫立在树丛边,却没有看见像棉被般的白雪。
  “你没有看见吗?下雪了耶!”他兴奋地说着。
  “哪有什么雪。”我把头撇向一边,装作不高兴的样子。
  “你把手伸出来就能摸到了。”
  “真的吗?”
  “你试试嘛!”他走过来,向我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
  我照着他说的做了,掌心传来了凉嗖嗖的感觉,像是雨点打在手上,又不太一样。
  “我没有骗你吧!”不知为何我的眼角有些酸。那天是一月二十一日,寒风凛冽,宁波下起了毛毛细雪,我从来没有见过透明的雪,书上的雪都是蓝色和白色的,摸到雪后,莫名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在那之后我就回家了,他在雪中向我告别,头也不回只是挥了挥手,颇有一番成人的样子。直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我才敢把手进口袋里摸索一番,才知道原来是一颗牛奶糖。
  “在想什么事情吗?”点点看向我问到。
  “你怎么知道?”
  “每次你想事情的时候,眼睛都会一直看着一个地方。”
  “我刚才的举动很奇怪吗?”
  “有呢!你一直盯着人家的脸看!”她佯嗔般地说着,我也配合她露出难堪的表情。
  “不骗你了,你刚才一直盯着前面看哦。”
  “真是松了口气呢。”
  “其实我想说,刚才你的表情有些吓人。”她把手放在嘴边哈气取暖。
  “吓人?”
  “感觉你好像不在那了。”
  “什么意思?”一只白色的猫躲在旁边的树丛里,我用力地跺了跺脚,果不其然把它吓跑了。
  “就像是灵魂出窍一样。”她说着用手在空中画了一条波浪线,正好我能理解她的幽默。
  “那可真是吓人。”
  “是吧!”点点用力地点了点头。
  话虽这么说,但是我一点都不记得刚才做了什么,脑袋里只有向我挥手告别的友人。
  雪地上的车辙印子变得越来越多,一块蓝色的牌子像是一个醉汉一样,歪扭地挂在道路的一侧,上面用油漆涂着白色的三个字“停车场”。站在停车场的最北侧抬头向上看,就能看见我家挂在阳台晾干的牛仔裤,停车场内的路是由碎石铺成的,走起来相当硌脚,再加上今天下雪,更是一脚深一脚浅,像是在冲浪一般。若是把眼前的风景比作一幅画,我的那位“潇洒”的朋友该画在哪个位置呢,我怎么也想不出,因为这和我想象中的场景完全不一样,阳台正下方的花坛呢?我却找不到了,记忆像是被打散的拼图,我不停地复原却又不停地拿到错误的那一块。在碎石缝隙中有许多杂草,到处都是,看起来分外荒凉,下雪后一片也看不见了,看起来别有一番意味,最深处的绿色植被长得比较高,还能看见枝蔓和叶子,一辆汽车正停在旁边,戴着一顶银白的针织帽。
  街道上很空旷,除了雪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也没有车,未开张的店铺在道路两侧,显得有些死气沉沉。晃了晃我的右手,另一条胳膊的重量沉甸甸地传递了过来,我知道点点还在。我和点点也有很多年没有见面,多至十年?十五年?若是走在街上碰面,我也一定认不出她,就像是北极熊看见热带巨蟒一样。
  “怎么可能,我们昨天才刚刚见面呀!”
  “昨天是星期几?”
  “周五啊!你是不是上学上傻了?”点点用力地捏了捏我的手。
  “那么今天就是周六咯?”
  “当然!”
  可是不论我怎么回忆,都想不通昨日到底在做什么,思维如同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挡住了去路。海鲜味泡面、番茄味泡面和糯米饭团,我瞬间想起来这三种东西,但越是去想脚步越是沉重,呼吸变得急促,像是背着一头大象一样,街景变得越来越模糊直至漆黑一片。这个时候我只能去想点点,视野又清晰起来,看见她还是像刚才那样愣愣地看着前方,我才松了一口气。在以前点点不像现在这样,她会不停地和我说话直至口干舌燥为止,那种感觉就好像玩了一场激烈的拔河赛一样。在学校里她对她的朋友们也是如此,可以说是热情得有些过分,就算是芝麻大的事情她也能喋喋不休地讨论起来,小应就是其中的“受害者”,还有其他朋友也是受到了同等的待遇,他们正如同麻雀般在我们身后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当我仔细去倾听他们对话的内容时,却只能听见含糊的几句,好像用手指轻轻触碰就会闭合的含羞草一样。
  “还记得去我家玩那次吗?”小应突然在身后问到。
  “那次啊,还记得,”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点点就抢答了,“祺祺真的是弹不来那个呢。”
  “是吗,我觉得还行来着。”
  “到底是什么东西呀。”我一头雾水。
  “你忘了吗,小应家有一台钢琴。”
  “噢,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教了你好几遍,还是弹不好呢!”点点像是在故意使坏般说着。
  “我本来就是第一次弹嘛。”
  “哎,第一次弹成那样已经不错了。”小应看我被点点欺负,帮我说了几句话。
  “好吧,”点点的眼珠子转了转,“不过祺祺在学校里总是很厉害呢。”
  “很厉害?”
  “考试呀,作业呀,总是能拿高分。”真的有这回事吗,我都不记得了。
  “稍微努努力你也可以做到的呀。”
  “哪有,有些事情就算努力也做不好,比如你的钢琴。”不知道她是在揶揄我还是安慰我,看见她的一脸坏笑我突然明白了。
  “都说了,我是第一次!”
  像是孩童般的嬉戏吵闹,这样对话有多久没有听见了?这些东西,只有点点带给过我,又或者是谁,一个模糊的名字,不想再想,我拉着点点的手,像是非洲河马泡在清爽的河水里。考试、作业,都已是很陌生的名词,在离开点点的许多年后,很多东西都被我忘记,与点点有关也好无关也好,都被我打包在塑料袋里一起丢掉,像是过期的三明治一样被我遗忘了。
  “雪景很漂亮,不是吗?”点点哈了口气,在空中画了一个五角星。
  “是呀,上次那场雪就很小,道路上完全没有积雪。”
  “上一次?莫非祺祺是时空穿越了吗?”
  “差不多啦,我驾驶着自己改造的飞船,想再来见见你们。”我一本正经地说着谎。
  “哼,又在说着奇怪的话呀。”点点笑了笑,扮了个嗔怪的表情。
  “你可能忘记了,几年前真的下过一场很大的雪哦。”
  “那是什么时候?”
  “在你出生之前呀!”
  “你怎么会知道?”她的表情愈发好奇,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像一只猫头鹰一样。
  “你先别管,我可是有证据的。”我洋洋得意地说着,在点点面前卖了个关子。
  “别到时候又在骗我。”
  我伸手在衣服裤子的口袋里摸了摸,果不其然有一件圆圆的硬物在我左边的衣兜里,是一颗牛奶硬糖。
  “这是什么?”
  “哼哼,牛奶糖呀。”
  “这算哪门子证据嘛!”点点好像有些生气。
  “你别急嘛,快过来看。”我把糖递到了点点面前,指着标注生产日期的那一行。
  “二零一三年?怎么会有二零一三年的糖呢!”
  “我都说了嘛,我是坐着宇宙飞船来看你的。”标注着生产日期的那一行,用黑色油墨印着一行阿拉伯数字,意味着它在二零一三年的一月七日被制造了出来。
  “你不会是自己偷偷摸摸写上去的吧。”
  “怎么可能!”
  “好吧,我相信你。”看到我这么坚定,点点也不再追究了。
  “这是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送我的。”
  “他叫什么名字呢。”
  “我忘记了。”我平静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这算哪门子好朋友嘛!”点点没好气地说。
  “风雪那么大,他还特地过来看我,”我拿着牛奶糖在点点面前晃了晃,“还给我了这个。”
  “他可能很珍视你吧。”
  “也许,当时我全身冻得发抖,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什么配得上牛奶糖的礼物回赠给他,没过多久他就离开了。”
  “祺祺好冷血哦,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请他来家里坐坐。”冷血这个词,让我一下子想到了鳄鱼。
  一时间我陷入了沉默,这个选项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总而言之,那天真的下了场很大的雪。”
  “对你来说,他重要吗。”
  “嗯……他来看我,我很开心。”我还是无法直接说出那几个字。
  “总觉得祺祺说了很多假话。”
  “你不要诽谤我呀!”其实有一些心虚。
  很难想象,友人那天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见我,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离开。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曾经的我和点点一样。在一个阴云的休息日下午,座机电话传来了声音,接起来后才知道是点点打来的,电话里她的声音有些急促,询问我是否需要漫画书,我向来不怎么喜欢这类东西,就以一种极其简单的理由拒绝掉了,在对方再三询问后,我依然选择挂掉了电话,却从未想象过,这是我最后一次和点点通话。昨日还在一起玩耍的朋友,以一种极其简单的方式从我的人生中离开了,就像是被鱼叉击中一般,名为点点的淡水鱼永远离开了我的水域。
  “这里好眼熟呀。”走到了一块空旷的地方,朝北的位置有一个风口,风凉飕飕地刮了过来,中央有用大理石砖围成的一个小花坛,四周有好几棵参天的树把我们包裹,其巨大程度不亚于马达加斯加的猴面包树。
  “哎,我们昨天才在这打过羽毛球哩。”点点叹了口气,像是觉得我无可救药了一般。
  “羽毛球,我并不擅长。”
  “我也一般般啦,我们做对手正合适呢。”点点松开了我的手,冲向了“猴面包树”。
  “点点……”正当我发呆时,一发雪球直接命中了我的头部,我就这样愣愣地站着,像是还在回味这种感觉一般。从来没被雪球命中过的我,在回忆中搜寻这种感觉,得到的答案当然是从来没有。
  “好无聊啊祺祺,你怎么不反击呢。”点点因为我的举动好像有些扫兴。
  “抱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嘿嘿……”点点突然傻傻地笑了起来,“怎么感觉,祺祺好像变成大人了。”
  “大人?”
  “就是那种无聊的家伙。”
  “你很失望吗?”
  “也没有,就是觉得很有趣啦,小孩装成大人的样子。”说完她又咧嘴笑了,脸冻得通红。
  “我还以为你就是想揍我呢。”有些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我单纯以为那一记雪球是点点对我的报复。
  “说什么傻话呢,我要是讨厌你,也不会带这么多朋友来找你玩。”点点向我走来,又抓住了我的手。
  “说的也是。”
  像是被点点温暖的手心感染了一般,心情也好了许多。点点的报复太过于轻松,她把名为愤怒的雪球砸向了我,我却感受不到什么,纵使雪球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我身上,就像是把鹅卵石扔进湖水一样,发出“噗嗵”的声响。
  “总觉得我们还能再见呢。”
  “一下子又在说些什么?”
  “明天我就要离开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嘴里不断吐出的白气,也意味着天气太冷了。
  “嗯,我早就知道了。”
  “又是坐着宇宙飞船?”点点笑着问我。
  “你一点也不惊讶吗?”
  “不惊讶。”她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不再说些什么,像是一座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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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5157 投稿日期:2025-3-15 3:5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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