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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很严重,封校了,我们成了真正的囚犯。
活生生被囚禁了。快递站和外卖架都封了,食堂门前就排起了很长的队,歪歪扭扭蜈蚣一般蔓延很远。
健身房封了,图书馆封了,一开始无聊至极的大家还在草坡上野餐嬉闹,但很快草坪也以维修为由封了。
三月中旬,阳光已经硬了起来,刺得人眼睛生疼,而且很热,来不及蜕掉冬装的人只能像狗一样舔着雪糕解暑。超市也要排队的,抢水,抢方便面,连平日里无人垂青的难吃面包都紧俏起来。
到晚上了,接到通知的学生从鸽子笼般的宿舍楼里蜂拥而出,测核酸。被灯照射得白晃晃的夜晚,穿蓝色防护服戴白色眼镜的医护人员矗立在操场上。他们一天要看多少个猩红的喉咙和仰起的鼻孔啊。
无聊的网课,狭小的宿舍,漫不经心的我。好像被剥去了筋骨一样瘫软着,拖延着作业。
“今年考研人数怎么又涨了几十万?国家线怎么能这么高?能不能别卷了。”
“俄罗斯和乌克兰接下来要怎么办?哇我就说三战也不是不可能爆发。”
“我卷不动了,好想躺平……”
“你以后出国啊?那要小心国外疫情,他们非得搞群体免疫。”
“有没有人上分交友?一个人打没意思。”
“保研要求好高啊,我完了。我排不进前几。”
“你也想转专业吗?大二还来得及。要转到哪里去呢?”
“我二十几岁了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没有人爱过我,我好焦虑。”
“我们好惨,唯一一代独生子女,又赶上战争和瘟疫。时代已去,我们几乎分享不到经济发展的红利,只有内卷了。”
“为什么找工作时hr要问我婚育状态,是因为我是个女生吗?”
“我找不到我喜欢的事业,更别提为这个事业拼搏了。”
“建筑行业早已式微,快跑,计算机最香。”
“好烦,好痛苦,好迷茫,我要往哪里去……”
我不想听他们谈这些了。我戴着耳机,滂沱的音乐里我像一条焦虑的鱼。
我恨他们谈这些。我恨的不是他们的谈论,而是恨这些事情本身,纷杂无序层出不穷,要掐死我。
现在已经是2022年春天了。我还没忘掉我2020年春天的幻觉似的爱。
我还是会想起她苍白的脖颈和深黑宽松的风衣,她爱听的后摇乐队,她跟我说牙疼,她喜欢看老电影。一切开始时都是蒙着赤金柔光的凤尾蝶,结尾时却都是腐臭冒酸泡的烂泥沼。
我在为2019年选错了专业自食恶果。
我从来没想过,2019会是我最开心的一年。这真是我未曾想过的事情。那个时候,一切还都是崭新的样子,生活散发着洗涤剂的芳香,将会挂在晴天的晾衣绳上。我充满了动力和期待,我相信气流始终会盘旋着上升。
我经常地、反复地想起那个酒吧,像黑塞《荒原狼》中那个“非狂人不准入”的酒吧。我想起我本来可以拥有的朋友。
那个令我心碎的酒吧,灯红酒绿,我曾认为是好朋友的人向我还没忘记的她表白了。
还有他们的朋友,路灯下游魂一般起舞,影子海马一般。跨年时候我们一起看法国反战文艺片。
那个酒吧里还有酷爱涅槃的吉他手,打唇钉的调酒师,EVA的巨幅海报……可是我不会再去看一眼了。
我反复地、经常地想起一切。一切泡沫未戳破前的瑰丽想象。想起我摇摆的精神状态怎样推远甚至刺伤那些对我本来很友善的人。
我想起我曾有可能拥有很多很多朋友。如果我不那么sensitive,不那么hysterical,不那么self-centered。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没有恋人,没有朋友,我斩断了一切与别人的联系。和别人交流使我殚精竭虑,我虽然无聊和孤独,但是我太累了。我到哪里去都是局外人,但是我已经不在乎什么了。只是想想就足够累了。
我悲哀地发现,封校和不封校,我的生活其实别无两样。我始终在囚笼里,无非一个大一点,一个小一点。
我始终要争抢供不应求的东西,无非有时靠运气,有时靠努力。
我是疫检合格的猪,盖上章,排好队。
春天的阳光除了会把花都催醒,还会很硬很尖锐地穿透我的皮肤,让我的心脏都开始发热。压抑不住地想要奔跑,想要喊叫,想轰轰烈烈地爱,想冲破一切囚笼。
这也许就是春天的魅力吧。
又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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