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题记
那年，她十六岁，黛眉弯弯，双瞳似水，一袭青丝如瀑般垂下。风，吹过那如绸缎般的发丝，扬起素白的发带。她极爱看窗台外的梨花，看着它们落到水中，竟是那般美丽……
（一）
又走了一个。
她的眸中蒙上了一层忧郁，看着双目微闭的爹爹，心中，一阵疼痛：“爹爹，郎中怎么说？”看着郎中远走的背影，她的心中残存着一丝希望，却又似风中的烛火，飘忽不定。
“语儿，没用的。听爹说，照顾好你娘……”爹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泪珠落下来，想伸手为她擦去，却又想着自己不能为女儿一辈子擦眼泪，微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爹爹，天下的郎中那么多，一定可以……”
“未语，爹已经时日无多了，怕是过不了几天的。你尚年幼，又且是女儿身，而你娘又……怕是我走后，家里亲戚定少不得欺负你，而今也只能把你嫁出去，也只有这样才能躲开那些豺狼的眼睛。”爹爹抚摸着女儿的脸，眼中满是无尽的留恋，这是为了蓝家，也是为了女儿好啊。
“爹爹……”未语的双瞳浮上一抹泪光，看着爹那疲倦的脸，泪水，无声而落，滴在被褥上，慢慢地渗进去。
“好。”未语幽幽垂下眉睫，遮住眼底的一丝落寞，轻提起裙边退了几步，“请爹爹好生休息，女儿不打扰您了。”未语转身退了出去，踏出门槛的那一刻，想回头看看爹爹，却又不忍。罢了……
“好……”爹看着未语的背影，重复着女儿的回答，低低一叹，转过身，两行浊泪悄然而落，慢慢渗进心中……
（二）
江南首富招婿的帖子一帖出，各方的才子文人，纷沓而至。
珠帘微垂，招婿的紫绫楼里似看不到一点空置。而她，就在珠帘之后看着，双手紧握着丝帕，沁出了汗，只要对出下半句联，就能娶到她。可是……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会娶她的人是谁。
厅中挂着的上联，很是显眼。
看着一个个所谓的才子被那道题目困得转来转去，而答案，更是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她冷笑，什么才子？什么文人？根本就是一副空壳而已！未语看着那个上联，唇角微微上扬——
残雪声中，省识东风面。
今日怕是招不到了吧？侍女时不时地看着小姐，心里却怎么都想不透老爷已经时日无多了，为何小姐还要招婿？
未语明显感觉到身后的那道目光，自然知道她想的是什么，转过头来，对侍女酸涩地扯出一个笑：“再等等吧。”
侍女惊慌地低下头，额头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紧紧看着脚尖，惊恐再次冲撞了小姐。未语轻叹一声，眉睫低垂，将眼底的那一抹忧伤掩去。刚才转过头来，忽见门外掠进一抹素白。
白衣胜雪，眉目清朗。
未语睁大眼睛看着他，手中的丝帕不由握得更紧了些。她竟从来不知世上竟有如此俊朗的公子，她甚至有些希望，希望他能对出那个对子。
“梅花影里，偏怜含笑眸。”
一个温暖而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所有的喧闹，紫绫楼中顿时一片寂静，依稀可以听见柳树下黄鹂婉转的啼叫。黄昏的余光射进来，照着地，照着厅中的上联，亦照着那袭白衣。如她所愿，是他对了出来。
“在下于臻，敢问蓝小姐芳名？”对着垂下的珠帘微微一笑，不卑不亢。
于臻，于臻，原来他叫于臻，未语垂睫悄看着他，心头涌上一丝丝的甜蜜：
“蓝未语。”
（三）
“爹。”未语悄悄看着屏风前的于臻，脸颊不觉泛起一丝绯红。
“罢了，罢了。语儿，他并不爱你，你嫁过去又为何？”爹看着屏风前的于臻，摇头。他看得出来，于公子看语儿的眼神都极其平淡，又怎会爱语儿？语儿嫁过去又如何幸福？
未语目光坚定地看着爹，倔强地摇摇头，“爹爹，他不会的。”
“语儿，你若真爱他，那便嫁过去罢。你是我的女儿，你今后若是想从于家出来，也定会有办法的。”爹怜爱地看着未语，叹一声，激起她心湖的水波，一波又一波，所有的宁静，刹那间，乱了。未语低下头，悄望着他的脸，心中再次悄悄摇了摇头，不，不会的。
轿子前的流苏，晃动着。十里红妆，花瓣飞了漫天，落到地上。一个个伴嫁的侍女把糖果四处抛撒，香甜的味道荡漾着整个街道。
未语坐在婚床上，桌子上的一对龙凤烛流着泪。恍惚间，她想起爹爹说的话，心，又再次乱了起来。她真的害怕，害怕爹爹说的话都是真的，若真是这样，那她该如何是好？
“公子您……”
“让开！”于臻猛然推开门，带着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进来。门卫的丫鬟看见未语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少夫人，公子给喝成这样了，那……”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未语打断她的话，听见丫鬟把房门给关上的声音，心中却是那般苦涩。她知道，他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于臻趴在桌子上，醉梦中不经意地一挥袖子，把桌子上的喜酒、龙凤烛一扫而落：“雨烟，雨烟……”未语清晰听见他在唤着个名字的时候，声音是那样温柔、那样的不忍伤害。他突然笑了，笑容一如春风般温暖：“烟儿，我们不用等太久了，到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溪流，看夕阳，我们就住在那片山林里，永远没人知道，没人知道……”
霎时间，她的心是那般痛，痛不欲生！未语闭上眼睛，喃喃自语：“臻郎，你既然不爱我，又何须娶我？你折磨了我，也苦了自己，这又是为何？”只可惜，于臻醉得迷恋，迷恋那个有雨烟的梦乡，没有听见，也不愿去听见。
那一夜，星月无眠。
（四）
她醒的时候，于臻已经走了。
未语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凄怆一笑，苍白的笑容悲哀得让人怜惜。未语无力般拿起梳子，只想好好地梳个发簪，一夜的心痛，她太累了，好累好累。
“啊！”门外响起一个个丫鬟的惊叫，甚至还听得到水泼了一地的声音。未语无心去理，她只想好好安静一下。“小姐啊！”门被毫无预兆地撞开，蓝管家满脸泪水，“扑通”一声跪在未语面前，头上的白绫让她心头一颤，“老爷，老爷他没了啊！”未语头脑中刹时间一片空白，梳子从手中滑落，掉到地上。老管家再说的什么，她没有听进去。那一刻，天旋地转……
睁眼，是熟悉了十六年的蓝色流苏，天一般纯净的蓝，那般无暇，那般宁静，也那般让人心碎。未语看着守着自己的彤儿，鼻子一酸，偏过头来，眼泪止不住掉下来：“爹——”未语回头看着天，万里无垠的蓝天不挂一丝云彩，泱泱的蓝色，丝毫不起波澜。恍惚间，她听见风吹过的呢喃细语……未语笑了，笑得那般让人怜惜：“彤儿，帮我梳装，我要去见爹最后一面。”
待她来到灵堂的时候，来吊唁的亲戚都已离去，诺大的灵堂，只有一副凄凉而冰冷的棺材，未语吩咐丫鬟先行退下去。看着她们把门关上，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未语闭上眼睛，倚靠着爹爹坐下来，把脸贴在棺木上：“爹爹，语儿回来了。你看我们现在只有一木相隔，却是两个世界的人……爹爹，于臻他真的不爱我，你教我该如何？我到底该怎么办？是成全他们？还是我该装作不知道，不知道他昨夜酒后说的话吗？爹爹……”未语笑了，笑若湖水般清澈灿烂，臻郎，你既然爱的不是我，我又何须再留你？倒不如我放手，那样，谁都会好一些。臻郎，我会帮你找到你的雨烟，结束这段我们之间不该有的感情。
未语站起来，看着爹的遗像，唇角微微上扬：“爹爹，再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回来陪伴娘亲了，很快。”
小丫鬟轻轻推开灵堂的门，低下头，看着鞋尖儿：“夫人，门外有一个姑娘说是要见您。”少女？臻郎，除了你日思夜念的雨烟还会是谁？未语苦笑般摇摇头：“让她进来罢。”“是”小丫鬟低低应一声便退了下去。
未语看着从门外射进来的阳光突然觉得有些刺眼，渐渐的，一个纤细的身影跃现在眼帘，挡住了耀眼的光芒。
“于夫人。”黛眉若含远山，双瞳似有秋水，却带着一抹除不去的哀愁。
未语乍听，‘扑哧’一声笑了：“你叫我什么？”雨烟怔了一下，别过头去，避开未语的目光。未语叹了一口气：“烟姑娘。”雨烟抬起头来，良久：“于公子……他现在好吗？”未语含笑地看着她的眼：“他好不好我怎么知道？他爱的是你而不是我。”
雨烟叹一声：“于夫人，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我会走的，不会妨碍你们……”“你不明白，该走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他根本就不爱我，我又何须强求这一段感情？”
她惊愕地看着未语，她不明白，也不知道蓝未语为何会退出，若是其他的女子，应该都会希望自己走的越远越好，或用一些手段逼自己远走，可她没有，反而……雨烟抹去心中的千般不解，垂下眼帘：“于夫人，时间不早了，雨烟应及早回去才是，打扰了。”
未语没有挽留，也没有送她，而却转过身，再一次看着爹：“爹爹，你且等一下语儿，语儿很快就会回来了。”
（五）
未语再回到于府门前，已是黄昏时分，夕阳依旧斜下，仍可以听见不远处柳树下黄鹂的婉转啼叫，依然悦耳。她知道于臻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未语没有进去，提起裙子，一路踏着碎步走到江边那几棵柳树下，柳枝摇曳，风絮纷飞，刚巧遮住了她的身影。未语就这样遥遥望着，浅浅地微笑，风，吹乱了她垂下来的发丝，飘舞着，直到看见那袭若隐若现的白衣，白衣胜雪，夕阳的余晖依旧照在上面，如此熟悉。
未语转过头来，一只手扶在柳条上边，柳叶从她的脸上掠过：“彤儿，你把这封信交给姑爷。”彤儿摇摇头，眼中满是不解：“夫人，您这样又是何苦？”未语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那一江三月的春水，任它们缓缓向东流去。
彤儿叹了口气，知道再劝下去也无用，便不再言语。方接过信，她一手拿着信在空中挥舞着：“姑爷，姑爷！”于臻愣了一下，回过头来见彤儿急匆匆跑过来，却不见未语的身影，不由得眉头一皱：“夫人呢？”彤儿睁大眼睛看着他，尽量把气息调整过来：“姑爷，这是夫人让奴婢交给您的的信……”未等彤儿说完，于臻匆忙夺过信，展开，是一行娟秀的字迹：
臻郎：
或许真是天意弄人，夫君根本不爱我，却娶了我，这其中的原因，未语不想知道。罢，罢，罢。既然夫君爱的不是未语，未语又何苦强留与你？散了也罢。
夫君，未语已代夫君拟好休书，请夫君签好，让这一切随烟散去……
未语
于臻没有想到未语会知晓一切，急忙再一次翻开信封，看见里边的休书，整个人不由怔住了。
彤儿看着姑爷这个样子，低叹一声，说道：“夫人让奴婢告诉姑爷，烟姑娘就在念君楼，怕是明日会走，请姑爷找到烟姑娘，好生待她。”
（六）
未语远远看着这一切，唇角微微向上扬，淡淡一笑，转身欲走，前边突然一个人撞了上来，未语脚下踏空，险些摔倒，却不料那人一把抱住她：“姑娘，你没事吧？”未语不由有些愠怒，连于臻都未碰自己，而今日之人，竟然敢抱住自己自己！
未语狠狠推开他，生硬回了一句：“没事，不敢劳烦公子。”在说这话的时候，未语才看清了他，一袭蓝衣随风而动，蓝，蓝得似天空般纯净。剑眉如虹，眸似寒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暖如春风。
他竟然比于臻长得还要俊朗一些。未语低下头，不觉间，红晕染了脸颊。他看着未语娇羞的模样，不由把唇角完成好看的弧度：“那，在下这把扇子就当是给姑娘的赔礼了。”未语接过扇子，一点一点地展开，那扇面的画便一点一点地映入眼帘。梨枝迎风，花随而落，落入水中。扇下题着极为好看的隶书：柳季风。
偏巧，一阵风吹过，吹过未语的发梢，似吹落了朵朵梨花，坠入未语的心湖，泛起一层层的涟漪，乱了。
“在下柳季风，敢问姑娘芳名？”未语猛然抬头，见柳季风正含笑地看着自己，心中却不知哪来的怒气，“啪！”一把合住扇子：“或者，你可以叫我于夫人！”未语一甩罗袖，转身离去。柳季风愣住了，看着蓝未语拂袖离去的身影，嘴角勾勒出一抹苦笑，眼中，是一层看不透的雾，雾的深处，竟是一抹掠过的伤痕……
未语一路加快步伐，手中，却一点一点地把那把扇子握紧。心，又被掀起伤处，一点点地疼。她害怕了，不敢再去爱，害怕又是同样的结果，加多一道同样的伤疤。
“夫……小姐，您总算回来了，方才奴婢没看见您，都快急死了。”彤儿在蓝府门外看见未语回来，急忙迎上去。未语无暇理会，胡乱应了一声，几乎是小跑般跑了进去。彤儿看着小姐手中的折扇，眼中满是迷惑，可能是从哪儿拿回来的吧。
“娘！”未语喘着气推开兰阁的门，脸上因为刚才一路小跑的原因而微微泛红，‘吱呀’未语把门推得更宽了些，未语扶着门慢慢走进去，白色的裙子与地面一晃而过。她踏着竹楼梯，响着‘咚咚’的声音，飘荡着宁静的气息。未语撩开珠帘，抬睫看去，眼前的流苏随风而动，周围垂挂一串又一串的银铃，“呤呤呤”地摇曳着，似想要唤醒在梦里沉睡的人。乌黑的发散落在枕边，双目微闭着，面容依旧那般恬静、美好。
“娘亲，语儿回来了。”她淡淡地笑着走过去，不经意间将折扇放在了窗前桌子上。未语坐在床沿，轻轻地帮娘亲梳理着头发，“娘，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年了啊，是不是该醒了？”珠帘被再次撩起，她抬头，看见彤儿端了盆水进来，细碎的脚步，淹没在银铃的吟唱中：“小姐，要不要给夫人梳妆一下？”未语摇摇头，说不用了，你出去吧。
彤儿轻轻应了一声，转身想要下去，脚下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猛然跌在了地上，手中的水泼满了桌子，亦，打湿了折扇。
未语惊然回头，看着湿透的折扇，心一颤，梳子滑落下来，掉到床上，没有一丝声响。彤儿被吓着了，站在旁边不知所措。未语拿起折扇，轻轻擦着脸颊，手，一阵阵地凉。或许，真是无缘吧。
“小姐，我……”彤儿第一次看见小姐这样，又是担心又是害怕。“罢了，怪不得你。”未语用指尖摩擦着它，笑了，一点一点展开……未语惊诧地睁大眼睛，原本在梨枝下的那片空白，竟然有了淡淡的颜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清晰——纤细的身影，垂瀑的青丝，双眸带几分灵动，巧笑嫣然中有着的纯静……
未语痴痴地看着那串银铃，握紧的手渐渐松开。原来如此，只怪自己太傻，迟了，早已经迟了……
（七）
又是三月，三月的梨花该开了吧？
未语倚在窗前，正低头玩弄着一束发丝，却突然抬头：“彤儿你说我们去梨园看梨花，可好？”彤儿点点头，说怎么会不好？奴婢这就叫车夫来。
车夫？轿子？未语看着彤儿的转身出门，抿唇轻笑。看个梨花就一定要坐轿子吗？不，她蓝未语偏不！未语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扔在地上，青丝倾泻而下。飘扬的丝带，随着她冲出蓝府那一刻而不停地飞舞。未语看着身后慌慌张张的婢女，笑着说：“你们告诉夫人，我很快就回来！”
未语不再理会她们一脸惊慌的神情，更不理会街上路人的惊讶的目光，一路轻跑。天蓝色的丝带，得意地狂舞，不再做作般的淑雅，任性如她。
梨园。未语喘着气笑着念牌匾上的那两个字。抬头望去，眼前是一大片的梨树，似雪的梨花纷纷扬扬开满了枝头，飘落了一地的花瓣。
未语轻轻踏碎石小径，踩着一路的梨花瓣儿走到梨园深处。抬眸凝望，只觉得自己对这边的景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小姐，夫人……夫人醒了！”彤儿匆匆跑来，兴奋地说着。未语一顿，呆住了，看着地上的花瓣，怔怔如痴。娘她……醒了？
“啊！”未语惊叫一声，身后突然被人抱住。“在下柳季风，敢问姑娘芳名？”一阵温暖的风从耳边轻轻吹过，掠过未语的心湖，荡起一年前的回忆。柳季风？是他？未语迷茫的看着天，蓝蓝的天，无一丝浮云，好蓝好蓝……爹爹，语儿懂了。
未语转过身来，嫣然一笑：
“我叫未语。”
小学6年级 - 小说字数：5820 投稿日期：2009-5-24 12:20:00
推荐3星:[潺潺阑珊]2009-5-24 12: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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