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3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2008年。八吕。
1.雨帘子
　　　　北方的雨和南方的不同，若说南方的雨是黄梅女子的窃窃私语，那么北方的雨是赤膊汉子的安塞腰鼓，好一个猛劲，好像要把脆弱的小土房梁打破，敲下几块瓦片一样。“啪嗒啪嗒”雨滴子从梁上滚下来，砸在脚前，溅了一脚趾头，凉嗖嗖的，在按摩，在挠痒。
　　　　小六站在房头，看着雨点子。对，就叫小六，不管是谁起的，她都能接受——谁在意名字叫什么，大不了被议论一句，很快就会像泥沙一样被雨淋掉了。她穿着还算完好的裙子，光着小脚，蜻蜓点水似的跳来跳去，她还不成熟的舞姿和雨景融在一起，和谐的像一幅画。呦，一个不小心，跌了一下，裙子沾了水。还好，她又站稳了，喘几口气，屏住——
　　　　哎，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香味，灌进了鼻孔里。泥沙味，清香，最后是米香，艾香，灶台上独有的烟味，甜味。她氤氲在气味里，久久不能自拔，烟就像飞的自在的鸽子，从别人家里出来，正要停在小六的肩头，就被冲散了。隔着玻璃，他看见屋子里，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群孩子，在围着灶台，兴致勃勃的谈着什么。女人把锅子上的木盖子打开了，里面冲出一群鸽子，从窗口飞出去，锅子里的水“咕噜噜”的在冒泡，翻滚，几个绿色的包浮了起来。
　　 香味，就出自于那里！啊，多么美妙，多么幸福的人啊！小六站在外面，淋的透透的，看着暖烘烘的里面。“呦，小女孩，进来尝一个吧！外面冷。”男子对着呆呆的小六喊到。小六真的呆住了。叫她，进去，吃一个？真的吗？他们不嫌弃她吗？这个暖烘烘的房子，她坐得下吗？“来尝尝吧，刚出炉的粽，还有枣那！”男人见她没有反应，又客气的喊了两声。
　　　　咽着口水，她要过去了。接下这个粽子，感受它的温度。走了两步，突然感觉脖子后面凉，于是转头看。是一个老妈子，戴着一个白（不，已经黄了）的油围裙，撑着一把伞，来接他了。小六的眼睛一下子垂下来，整个身子也瘫了，任凭老女人把她拉过去。
　　“哎哎，老姜不好意思了啊，她不懂事……是不是，小六！小六快道歉！”老妈子扯着小六的袖子，要她道歉。“阿妈，就叫她尝尝吗，没事儿。看她饿的，脸黄的和你的衣服一个色了。明天端午，叫孩子们休息休息，一个个没爹没妈的……”男人叹了一口气。老妈子的脸色突然变了，拉住小六就走。男人的手一滑，粽子掉下来，摔在地上，散作米粥，白花花的一片……
　　 “哎！这手！”男人把手缩回去，用另一只手打：“这手该修理修理了。”“什么福利制度，一个个可怜的孩子，还是孤儿啊。这个老女人也该修一修了。”女人义愤填膺的说。
　　　　　“这样的孩子，根本没有端午。”
2.胡先生
　　　有时候，小六会坐在门槛上，一边兜售着果子，一边用稚嫩的眼光看着来往过去的人们：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孩子们，说着，笑着，就和那家子一样，脸上迸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感。小六好羡慕他们，觉得他们很会生活，能在外面的世界活着有多美好呢！打个比方，这个孤儿院常来的客人，一个油田来的先生，每个月都来一次，顺便捎回来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小吃，还讲外面的故事，一讲就是一天。这些故事对于生活在方寸之地上的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买果子。”一个妇女带着孩子过来，孩子对着篮子里的水果流口水。“嗯？”“我买几个苹果。”“一斤一块。”妇女把孩子放下来，去揭开篮子上盖了一半的花布。“哎哎。”小六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抓住女人的衣襟，问到：“请…请问，你为什么笑的那么欢乐呢？”妇女用异样的眼光看了她一眼：“欢乐？我，就是那样啊，为什么呢？”然后带着孩子匆匆离开。
　　　　 小六已经习惯了。
　　　　在下雨天，小六就不买水果了，但还是得带呆着，不让出门。她知道老妈子如果孩子跑出去少了一个，她会满街的找。老妈子是个好人。去年，拆迁的要来拆房，她费了好大的功夫，先是一架打下来，然后花上大量的财物才争取到了地皮的所有权。“不是不拿别人的东西吗？”“我错了…”“…”“孩子，来。”老妈子把小六搂进油乎乎的围裙里：“孩子委屈吗？”“不。阿妈。”“嗯。”“别人都说我没有端午。”“那我们去把它找回来。快去，拿个笤帚，去帮先生把屋子扫扫！”听了这话，小六差点蹦起来：“先生回来了？”接着一溜烟跑出去。“里屋在东边那！喂，跑错了…”
　　　　 先生姓胡。小六到了里屋，早有好些小伙伴围着他问上问下，要这要那，忙的胡先生不可开交。“这个智能手机，在上面可以看见人家包粽子的样子，很清晰吧。哎，小伙子，别急着拿呀，我还没讲完那，还有，做事毛手毛脚不好哦。”他们挤来挤去，瘦瘦的小六怎么能挤得过他们？无奈之下，她还是退出屋子来扫地。
　　　　 屋里热闹，屋外冷清，和小六在一起的也就一个财神爷。小六绞着蜘蛛网，瞪着财神爷：“老爷子啊老爷子，多少吃的都供给你了，你给了我们什么？还不是个落魄，谁的错呢。”她越想越气，一笤帚棍打过去，砸在神像手上。她本以为打的轻！可是，那个手就这么掉了！泥灰撒了一地，瓦片映出小六惊恐的眼神——完了！
3.苇叶
　　　天渐渐的黑了，小六失魂落魄的站在墙角边上，泪水还在打着转儿。“怎么，挨训了？”一个男孩的声音传过来。小六转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到泪花儿。“没事，都过去了，其实，我也很不喜欢神像，迷信。诺，这个，给你。”透过泪，她看出这是先生的长孙，胡成昆，正拿着一块帕子。“来，我们出去。”“出去？这么黑了都。”小六哽咽的说道。她望着比自己高上一头的成昆，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老妈子答应了。我们去拔苇叶。”“苇叶？”“嗯。这个时候，河上，大片大片的，苇子，随风摇，可耐看了。”成昆露出神往的表情：“而且没有水蛇和老鼠。我保证，我带你去，来。”他牵起她的手，走出门外。小六感到一股热气从手上腾出来，燎了她的额头，她把雨衣的帽子拉的低低的，遮住眼，心里可是一个小鹿在奔腾着呐。
　　　果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是大片的芦苇，在黑夜的笼罩下变的神秘莫测，又在月光的笼罩下变的婀娜多姿，叶子飘着，抚着小六的脸，凉丝丝的。“听说雨后的苇叶，新鲜，又有香味，别具一格的味道呢。”“哦。”成昆抓住一根苇子。“来，我教你拔，轻点儿，不能太狠，苇杆也有用呢。”“成。”“嗯？”“有父母幸福吗？”小六突然问到。这个问题把成昆问愣了。他没想到过，没有父母的孩子是什么感觉。“幸福，幸福吗？幸福有很多种，但父母只有一对…”“我感觉不到…哎呦！”小六握住手。一根苇叶上的小刺挑破了她的手指头。隐隐作痛。
　　　　“父母带给我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一直呆在我身边，关心我，就像这样。”成昆眯着眼，小心的拔出她手里的刺。“没大事就好。疼吗，忍住了。下次小心就好。哎，你怎么啦，疼哭了？怎么会这样…”成昆有点慌了，伸手要去擦她的泪水。“成哥…”“哎？”小六嗫嚅的说道：“你们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对不对？”“哎？我们？”成昆想了想，然后突然抓住她的手。“哎，下个月我就要回学校了。我明儿早上吃了饭就要走，带上你吧。”是吗？这个意见让她喜出望外，但是，一想到老妈子，她的心一沉，去不去呢。她会担心的。“我想想罢。”“要快。”“嗯。”
　　　　苇叶总算是拔好了，一齐放在胡先生的里屋里，苇叶的香气满了一屋子。“好了，你们可是帮了大忙，回去休息吧，明天有好多粽子可以吃了。”胡先生笑眯眯的拜拜手，叫他们回去。一听有粽子吃了，成昆欢呼雀跃的跑出屋子，小六却留在屋子里。
　　　　“小六？怎么了？”胡先生见她不走，招呼她坐下。“先生，我……”“怎么了？”陈老放下手中的活。“我的父母，在哪里？”“呃？”胡先生听到这种问题，吃了一惊，随之一笑，说：“坐到这里来，我教你包粽子。”“好呀。”小六坐在他的身旁，学着他的样子，把苇叶圈成筒状。“哎呦，别放那么多水，会成稀饭的。”胡先生笑着，把钱包似的粽子抖一抖：“学的不错嘛…继续吧。来，我讲个故事。”
　　　故事很短。从前，有一个男人，家境不好，还养了一堆孤儿，但是他生活的很快乐。有一天，有一个女的看上了他，是看上了他的善良与老实，但是，这个女后来生下孩子，觉得家里一堆孤儿，看着不顺心，添堵，二来又会妨碍自己孩子的生活条件，所以想把孤儿院买了。男人不同意，但是女的已经签了合同，男人就和她吵了起来，后来在推搡中男的掉下窗户，脖子摔着了，造成了失忆，女的在他的一堆东西里找到了一封家书，原来，男的也是个弃儿，被一户人家收养了。
　　　　 女的愧对于男人，就花费了家产去医治男人，并把他交给亲戚照顾，自己毁约又开了孤儿院——当然，又是一番波折。“那个男人，是你吗？”小六问。“不是我。我不认识他。”老胡说。“但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就是你。”
　　　　　　陈老不说话了。
　　　　　　小六也没说话。
4.端午
　　　　　　早上起来，成昆早已经走了。
　　　　　有孩子说，清晨时，小六一直坐在门槛上，望着天边，望着太阳。
　　　　　　清晨的太阳，不冷，不热，姣好，美丽，一圈圈的扩散，把小六吞噬了。
　　　　　　端午节到了，小六不见了，人们找也找不到。老妈子跌跌撞撞的跑到厨房，一眼便看到灶台旁的两个松松垮垮的粽子，粽子下压着一张字条。
　　　　　致老妈子：
　　　　 不要担心，我去找端午回来，我会回来的。
　　　　　　　　　　　　爱您的小六。
　　　　老妈子摸着门的门框，向外看，清晨的太阳，一路向东，照出一个泛黄的背影。她伸出满是茧子的手，朝向背影，却说不出话，喊不出声。
　　　　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