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杀人事件

　　

　　 “这已经是第三起了吧……”前来办案的民警照例拉起警戒线，独自嘟囔道。

　　 “一会儿学生娃儿来了，可别乱说。”老民警皱起眉头，让他布满坑洼的脸更像一张老树皮。

　　 他对年轻人叮嘱道。

　　

　　 过了大概不到十分钟，下课铃就打响了。虽然学校坚持让学生从食堂绕路回到寝室，但仍有不少漏鱼之网路过高三教学楼和后山中间。

　　

　　 似乎是为了保持对死者的尊重。原本吵吵嚷嚷的学生队伍在看见尸体的一瞬间就安静下来——一张看不清颜色和材质的类似布一样的东西盖在尸体上，只是满地的血迹，证明着的确有一个生命在此坠落。由此可见，学生并不是被过于血腥的场景吓到嘘声的，而是的的确确的，怀着对生命的敬意，从而关住了那如麻雀般说个不停的嘴。

　　

　　 小招混在人群中，只是路过，在民警用于禁止他们靠近的吆喝声和手电筒光中，他在一瞬间，看清了“布”鼓起的轮廓。没看见脸——就算没有“布”也看不见，也没看见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当然不能判断是谁从这里离开。或许是天意，从这一切无用的信息中，一个人的名字陡然在脑海中蹦出，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小招感觉头一阵眩晕。

　　

　　 1.

　　 小招和小赵是同班同学，也是同寝室的舍友。说是这么说，但因为高三小招决定办走读的缘故，他并未与小赵同寝一天。只是偶尔会看见，在班上，小赵被欺负。说欺负其实也不准确，他们只是在小赵上课的时候偷偷拿掉他的凳子，看着他掉在地上摔个四仰八叉的样子哄笑；还会抢走他的文具盒；在他的作业本上画画；将他喜欢的女生的名字告诉班上每一个人，还恨不得告诉全年级每一个人，逼得那个女生当着全班的面痛骂小赵，与他断绝往来。班主任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男生，正处于青春期，开个玩笑很正常。

　　

　　 她说，只要不闹出人命来，都好。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月，小招不是没有看见小赵的反抗，但他的反抗让这一切更像玩笑了。

　　 他会一言不发地捡回文具盒，从草丛里从楼下从操场上；他会尽量选在边上的座位，避开老师的视线，减少被抽到的可能性；看着作业本上糟糕的涂鸦，他会沉默片刻，露出一个丑陋的微笑；面对喜欢的女生，他哑口无言，除了“对不起”，就别想从他嘴里套出任何一句话来了。

　　

　　 一个月后，他消失了。听说是因为离家出走，没告诉家长，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班主任在班上大力批评这件事，斥责学生的脆弱神经。仿佛为了证明学生的脆弱，她自发地说起了她评职称时被讲小话的事，说起自己的坚强，她更加不屑学生的脆弱。

　　

　　 班上鸦雀无声，其实每个人都明白着什么①。但是大家不敢说，也不能说。因为即使你发言的目的不想挑战她的权威，只想单独对她话中的纰漏出进行指出，但她想给人扣上“辱骂老师”的帽子，是太容易的事情。

　　 小招走神走了大半节班会课——他实在不想听这个老女人虚假的演讲，回过神来，只听见最后一句话。

　　 “没事，只要不闹出人命来，就好。”

　　

　　 2.

　　 恍惚了一下。走在回家的路上，在茫茫黑夜之中，小招忽然意识到，今天是小赵逃学的第三天。

　　

　　 他顿时面如死灰，意识到，那个原本荒谬的“天意”成为真实的可能性似乎在不断变大。

　　

　　 他安慰自己。

　　

　　 别想了，明天，太阳升起的那刻，会让一切罪恶的推手显出原形。

　　 3.

　　 事情似乎完全变了个方向。

　　

　　 幸运进入学校的小招眼看着学校铁门在身后关闭，挡住了神情激动的小赵家长和仿佛狼嗅到肉般的疯狂记者，内心有些许发慌。

　　 “不要动了！警察马上就到！记者严禁拍摄照片！”保安大爷拿着个大喇叭，操着一口半生不熟地普通话，大声喊道。

　　

　　 把哭声和按下拍照键的“咔咔”声远远甩在身后，小招照例来到高三教学楼。楼旁的尸体大概已经不见踪影，满地徒留下暗沉的血迹，诉说着这里发生了什么。

　　

　　 第一节课下课，班里是一如既往地安静，有的在睡觉，有的在学习。只是在这份安静中，多了分来自学生的怨念和同情。

　　

　　 “你们听说了吗？”坐在小招身后的胖子将声音压得很低，一是为了不打扰别的同学，二似乎是为了防止有心之人知道。

　　

　　 小招看着坐在前面与自己隔了一排的班长，肯定了这个猜测。

　　

　　 “学校不让小赵家长进校查看，记者也被严禁报道此事，只有警察能够自由进出。”小胖子是班上少数没有欺负小赵的男生之一，从言语中可看出，他对学校做法的不解疑惑。

　　 “小赵好像是从五楼跳下来的。但5楼的监控坏了，没法知道当时是否有其他人在现场。”同桌小娟眼圈有些红。生命的逝去，终究还是无法让未涉世的学生保持平常心。

　　

　　 来不及说更多，上课铃很快响了。

　　

　　 第二节课是班主任的课。她看起来很憔悴，披着头发眼圈微红。她宣布她要说一个事情。

　　 “是学校让说的，以下说法全是学校说辞，与我本人无关。”

　　 “据调查，小赵同学是从五楼左边的第三个教室的阳台跳下，阳台上的脚印证实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在场。警察判断，走到阳台到跳下去这一行为为自主完成。另，阳台上有两罐已经喝完的啤酒。很有可能是醉酒后意识不清，导致这一系列行动。”

　　 “初步判断如上。希望各位学生不要妄自揣测，传播不实消息。否则，后果自负。”

　　

　　 4.

　　 很快到了午饭时间。食堂里吵吵嚷嚷，到处都在讨论着这件事。

　　 “简直了。”坐在第一排的小汶吐槽道，“班主任的妆也太敷衍了，脸上都在掉粉，书带给我弄脏了。”

　　 “我c！”这很快引起了别的同学的回应，“原来是化妆化的，我就说她那自私自利的性格，怎么可能为学生感到难受。原来还真是画的，恶心死我。”

　　 “真的恶心。”胖子一边往嘴里塞着饭，一边说道，“学校还不准家长进校察看。这算什么意思？我怀疑这里面有大大的阴谋啊！”

　　 同学们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还有所收敛，后来就热火朝天。小招没有参与话题，他感觉自己内心堵堵的——生命逝去的事，怎么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呢？

　　

　　 “别说了！”有人比他更先生气。李茹从座位上站起来，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这是能当趣事讨论的吗？懂不懂什么叫教养？什么叫尊重！”

　　

　　 本班同学瞬间寂静，在喧闹的食堂里格格不入。

　　 有人顿时醒悟，有人不以为意，有人长叹一口气，有人小声痛骂。

　　

　　 小招第一次觉得，丑陋的人性。

　　

　　 5.

　　 这件事很快就落下了帷幕，小赵的父母明面上索赔五百万，许多三流报纸和垃圾媒体争相报道，但始终没掀起什么大波浪。

　　

　　 班主任原本就其貌不扬的脸上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听说是小赵父亲打的。她自然气的要死，整整花了一节课的时间发泄，一会儿批评小赵的脆弱，一会儿辱骂“穷人”（即小赵父母）的贪心，一会儿又痛斥之前欺负小赵的男生们，一会儿又把矛头指向报道的媒体。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把全班骂个底朝天，无非是班委不负责，学生心机重，个个都有个个的心思，整的她委屈难受，挨了打，吃力不讨好。

　　 “我凭什么要教你们班？一群没良心的！我凭什么还要保护你们脆弱的心思。要死赶快死了，马上死。不要在那里装模作样，恶心我。”

　　

　　 同学们一个个提线木偶，早就摆好了颤栗愧疚的表情，灵魂大概已在九霄天外跳舞了。大家都习惯了，这种辱骂，其实还不算太重。

　　

　　 只是被逼到极致，也会反抗的吧。

　　

　　 6.

　　 4班的同学联合举报了班主任，与此联名信同时上交的，还有几份她辱骂学生的音频和她收礼的转账单。

　　

　　 学校本来想做睁眼瞎，当做完全没看见这事。不料学生们还挺聪明，不只给学校上交了一份证据，连着给市教育局和本地比较有名的公众号都传了一份。

　　 班主任终于被辞退，4班同学两年多来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6.1

　　 这真的是自杀案件吗？

　　 这明明不是，这是一起杀人案件才对。

　　

　　

　　 后记：

　　 小赵的逝去跟很多人都脱不开关系。

　　 每个人，每件事都只是一个推手，把人推向无底深渊。

　　 珍爱生命，尊重生命。

　　 死是一瞬间，活着却更需要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