⒈一切
妈妈左手拿着勺子,搅着碗里的粥。
爸爸坐在旁边,试图语重心长的讲一些话,最后抿了抿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已经很多年没回家了。
很多年。
我都忘了,我因为什么逃到了成都。
我想起几年前,爸爸还会因为我做的一点小事不满意,而严厉的训斥我。
反复多次后,我终于反驳了。
在激烈争吵中,轻易刺痛他人的方法,如同本能一样的刻在基因深处。
我当然也一样。
“我现在已经二十多岁啦。”我当时看着我的爸爸,似乎一点不生气,平淡而刻薄的讲着,“我现在这个样子呢,是你们过去二十年辛苦教育的结果啊。你看,你对现在的我如此愤怒,实际上是你自己,当年的无能。”
我没有发疯没有咆哮,没有哭没有闹,好像平淡的讲述一个事实。
我给他说,我就是个废品。
是你亲手培养出来的废品。
爸爸冷静下来。
他看着我,表情跟现在的他并无区别。
蠕动了嘴唇,最后把无形的字吞了下去。
我知道,那其实是刀子,他吞下的刀子把我看不到的地方划出伤口,鲜血淋漓。
站在我现在的时间往回看,我看得很清楚。
那天他老了。
⒉我
时间是个很扯淡的东西。
但和我相比起来,我更不是个东西。
我一直在跟很多人强调,我有超强的记忆力。在我人生里,如果是跟你相遇的那天,我甚至能记得落在我脸上的雨,是什么方向的风吹过来的。
这当然是我独一无二的超能力。
可更巧的是,我在做人方面一向不做人,所以我把我高贵的记忆全部用在了记朋友的糗事上面。
我记的这些事,哪怕他们发达了,我也能凭这些东西吃他们一辈子。
贱事干多了自然是有报应的。
最后糗事记到了自己头上。
不,不是糗事——我试图自我反驳,但陷入更深的探究中。
可能是因为我热爱给自己贴标签,这是探究内心过多的后遗症。我热衷于给所有的事情分门别类,这样会让我在回忆起来显得相对轻松,至少在回忆之前有个心里准备。或许也是我深知,如果不给自己的一切在现实找一个锚点,我就会被内心的虚无吞噬。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不该是糗事。
这是我年少的爱情,是我深刻爱人的证据,是我在漫长岁月里熠熠生辉的时光。
这也是……我每次想起都会扣个三室一厅的糗事。
⒊随便的开局
14年,高考前夕。
在反复试探过后,我终于,A了上去。
成了。
似乎跟所有爱情的开局一样,这随便的开始,都有一个问题。
问题不便再说了。但是回答的我,面对键盘,庄严郑重的宣誓:
如果,你是我人生中的另一半,哪怕是你坠入激流,我亦会奋不顾身前来救你。我对我的爱负责,若是你不再爱我,如果我会对任何路人施以援手的话,那我亦会对你施以援手。但是,我会对我的家人负责。因为他们爱我。
礼毕。
网吧里响起噼里啪啦的敲击声终于停止了。
在记忆的美化里,此夜星辰正好,风也温柔。
于是迈入这个温柔的凉夜。
我所有的一切。
在此刻绽放开。乘风赶月邀星,漫天抓住的都是我灿烂的未来。
双子啊,双子。
皆因你信星座,我开始关注这些东西。是啊,我是双子,我对包罗万象事务永无止尽的好奇心,我对未来饱含着的无穷而又热烈的挚爱。
在此夜炸成了灿烂的烟火。
⒋灰烬
当年的小城,靠近嘉陵江的路边有个小酒馆。
沿着顺江的路走,转角的尽头卧着一座古镇。
有颗高大的梧桐树,郁郁葱葱的生长再从山上蜿蜒下来的小径旁。
我朋友正在喝酒,我打电话叫了他们,坐在梧桐树的树荫下等着他们顺着路找过来。
厚重的树冠依然遮不住夕阳的余晖,江风吹动着树冠,树荫下的光斑摇曳的在我脸上闪烁。
他们问我有什么心事,我沉默着没回答。
于是他们体贴的坐在我旁边,看着橘红的太阳沉入了江底。
月明星稀。
走吧。
我站起身,拍拍屁股,然后向酒馆走去。
古城岁月。
我靠着窗,听他们讲他们的爱情故事。同行的女孩子讲着自己的意难平,男孩子们笨嘴的宽慰着。
我拿着自己的手机给她打电话。
暂时无法接通的拉黑提示音压过了小酒馆的驻唱,在我的世界里异常清晰。
我靠着窗,背后的路灯依次亮了过来,最后到滨江路的尽头。
天黑了下来,我看不到对面的岛。
我看着朋友们放在我面前的手机,换了一个,输入相同的号码接着打。长时间的呼叫后被挂断,再打过去又变成了相同的忙音。
最后我拿起自己的手机,输入了漫长的话。
短信发送。
然后靠着落地玻璃窗,看着朋友们笑,有事应和的跟他们碰杯喝酒。
双鱼。
早在相爱的最初,相信星座的你说,双子跟双鱼是最不配的。
我不相信星座,但不敢否认你对星座的热枕,只是笑着让你相信,会有一个正确的未来。
可是没有。
我结了账,送着已经醉酒的朋友回家。
放在兜里的手又拨打了打不通的电话,但并没给我一个好一点的结果。
半夜的梦告诉我你回了消息,我恍惚的醒了好多次,打开手机,发现是梦在骗我。
次日醒的时候,在枕下摸索半天,才摸到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
连上充电线,长按开机键。
迫不及待的点开消息。
特别关心只是一夜醉梦里的幻觉而已。
只是朋友的群里发着很多消息,昨夜到家得他们在群里聊天,往日里肆无忌惮,嘴贱毒舌的人都不见了。一群在清醒时刻言行肆无忌惮如同疯掉的人,在醉酒后竟变得温情柔软起来。
灼热的酒把一切污垢都焚成灰烬,最后露出美到极致的你们。
可是很遗憾,没有我。
⒌白羊
和好的第二天。
你兴致匆匆的过来告诉我,你不是双鱼是白羊,是当时的算法算错了。
我手忙脚乱的打开百度,然后搜索双子X白羊。得出的结果果然是比双鱼的适配度高一点。
我附和着你,为跟你找到共同的话题而高兴。
争端过后的感情好像更融洽了。你随意的谈着,我沉默的听着。好像在不经意间又回到了几年前的良夜。
我靠在院子里的椅子上,黄果树的大绿叶子往下掉了一片,我抬头看,树缝里的光照在树荫下的小蔷薇上。
我眯着眼,听你讲着你的话。
到秋来的那一天,日下的暖风吹过来,黄果树的树冠纷纷絮絮的落着枯叶,把树荫下的小蔷薇盖上了一层被子。
再来一场暖风,枯叶被吹动了些,最后又聚在了一起。
我听着水星记。
好像是个星体,就能跟星座扯上关系,就能让我更宽慰一点。
水星记听到了17年的盛夏。
我毕业了。我赶到你的城市,我做了双子座应当做的事。
我热枕的心在此刻温暖到了极致,在恍惚见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夜晚,那对未来热枕的我,所绽放开的一切期盼。
我看着你裹着大衣穿过诺水溶洞,我们一起被诺水河的漂流给溅得浑身湿透。
我们去探索着双子热枕探索的一切,以及,我深爱着你。
我珍宝似的存着我们的合照,好像一切都变得好了起来。
⒍前任3
林佳对孟云说过的话,你对我说了。
我拿着电话走出设计室,站在写字楼的高处,沉默的听你讲听你讲。
眼泪往下掉着,哽咽的张嘴,讲不出半个音节。
最后挂了电话,找了没人认识的地方。
抿着嘴,让眼泪往下掉。
离职回家,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快递到了。
是定制的挂件跟戒指。一枚刻着,愿得一人心,一枚刻着,白首不相离。
回到卧室把窗帘拉上,昏暗的颜色把我锁在卧室。
我反复的刷着手机,在奇怪的页面反复刷新。
昏暗的颜色把时间也锁在了外面。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卖的电话打了进来。
漫长深邃的黑暗被铃声打破了。
下楼拿外卖的时候,我抬头看天,稀疏的星星在天上闪。
已经是夜晚了啊——我仔细看,没找到我的星座。
然后我又回到卧室,把自己锁到了一片的黑色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听到我的房间里还有动响,进来看我。
我坐在床头背对着门,没有开灯。手机的荧光照在脸上,我嘴里咬着鸡肉卷。
爸爸照例对我念念叨叨,数落着我做得不对的地方。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顺着落到了鸡肉卷上,最后又顺着滑到了嘴里。
苦苦的。
我使劲的咬着,没有发出声。
只是,这个鸡肉卷,实在太苦了。
爸爸看我没有反应,还在那里一遍又一遍的刷着手机,心里的火越来越盛,讲的话越来越重。
我使劲的咬着鸡肉卷。我知道,我的面部肌肉狰狞,鼻涕跟着眼泪往下掉。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涕泗横流了。
“你这个样子这一辈子都没有出息。”
“嗯。”我发出鼻音,我想象得到,这个音节是浇在我爸怒火上的油。
“砰。”门被狠狠地关上了,他怒急而离开。
我终于哭了出来。
眼泪混着鼻涕,声音抽搐哽咽。
我想,我不要哭。可是停不下来,最后好了些。
再慢慢的好些,终于止住了。
然后我动了一下,密集的泪珠子又往下掉,然后又开始抽搐哽咽。
然后又开始咳嗽。
反反复复,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睡着。
第二日醒的时候,枕头被濡湿一片。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我的脸上。窗帘被拉开了,昨夜扔了一地的纸巾被清理了干净。
妈妈没有叫我,我就这样,痛苦而又安稳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中午吃饭的时候,妈妈右手持着筷子,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
她没有说话,只是关切的看我。她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出来。
“吃菜。”她说。
⒎一切
我想起来我去成都的原因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里,我是逃避父母的逼迫而逃到成都。
事实上也是这样。自那过后,日复一日的深夜炸鸡,终于让体重飙涨,父亲的教训越来越频繁,看向我的目光也愈加的严厉。
终于他叹了口气,试图安排着我次日的相亲。
然后我跑到了成都。
一直呆了很多年。
最初的时候,偶尔回过几次家,爸爸依然念叨着我。
我终于坦率的承认了自己的废物。
我终于,让我的爸爸苍老了。
自顾自的我,当时没有看到爸爸的苍老,我又逃避的回到了成都。
我接着过我灿烂又腐烂的日子。
直到现在。
我又看到了爸爸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该结婚了。”他看了看妈妈,终于说了出来。
妈妈左手拿着的勺子,搅粥的动作变得更快了。
我知道爸爸的意思。
“好。”
然后是漫长的沉默。
站在时光里,我回头看。
我真窝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