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云气聚拢又散去。
我倚在香楠殿走廊巨大的柱上,看天空。
空中无云。无数紫色的花瓣随风飘舞,落下来,落满我的肩头。
终于,天空闪过一丝粉红色的光,继而整个天空一片绯红。
“她快出生了吗?”
我望着站在祭台上的母亲,她一头如锦缎般垂顺的长发在骤然变狂的风中猛烈地散开。一丝细微的光被她引下来,引到祭台上一朵娇艳无比的蔷薇上。
等到满天的粉红全部消失以后,我的妹妹啾薇出世了。
我叫冥迹,是蔷薇一族的皇子。
我同样出生在祭台,出生仪式是由父亲完成的。而我们蔷薇族的成员自出生时起便能清楚地记清每一件事。
我记得当我睁开眼睛时我便看到了父亲。那个威猛高大而又英俊的男人。我看到他紫色的长发如水晶般晶莹,在狂风中猛烈地飞舞着。柔和的阳光隔了它的发丝透过来,渐渐变强,甚至刺痛了我的眼。
我期待着父亲把我抱起,但看到我后他的表情却骤然变得寒冷。
“没用的东西。”
然后他转过头,在狂风中沉重地走下祭台。我看到漫天淡紫色的花瓣缓缓飘落下来,渐渐落满我的整个身体。
祭坛下的母亲只是呆呆地站着,粉红色的眸子中流下晶莹的液体。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种透明得令人眩晕的液体叫做眼泪,而母亲当时是在哭泣,那是难过时人们最常做出的动作。
当父亲沉重而坚定地走下祭台时,我却没有哭。
直到许多年后我才从母亲那里知道,蔷薇族人是不懂哭泣的。
只是后来,母亲又对我说,她说其实世界上根本没有不懂哭泣的民族,蔷薇族人这么告诉自己的后代只是为了让后代们记住,真正强大的民族没有泪水。我只是很疑惑地看着母亲,看着母亲温暖的微笑荡漾开,如同天下最美的涟漪。
母亲把我从祭台上抱起时我已经沉沉地睡去。醒来后我便已经躺在天鹅丝绒的被子中了。母亲慈爱的看着我,而我周围早已铺满了淡紫色的蔷薇花瓣。
许多年以后直到今天我只见过父亲两次。一次是我出生时,而另一次是在落薇宫中。
我看到母亲紧紧依偎在父亲身旁,笑容甜美。父亲的脸上没有表情,但两只淡紫色的眼睛中却充溢着温存的光。
然后我走了进去。
父亲的目光随着我的进入又变得寒冷。我甚至看到了他之间突然迸出的光,很刺眼,一看便能猜到它的威力。
我冷冷的望着他然后我问为什么。我看一旁的母亲忽然颤抖起来。
“魆漠!”
但父亲没有说话。他收起手中的光然后不再看母亲和我。一阵强劲的风涌入落薇宫中,我看到父亲的脸如寒冰般坚硬。然后他走出落薇宫,消失在一片碎裂的蔷薇花花瓣中。我看到它的背影,紫色的袍子迎风飘舞,紫水晶般剔透的长发飘散开,在阳光下放射出无数道刺眼的光芒。然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我看了看母亲,她低头瘫坐在地上,粉色的长发安静地垂下来挡住了她的脸。
“我的出生是他最大的耻辱吗?”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缓和的语气说话。
“冥迹,你恨他吗?”
我没有回答。只觉得寒冷的风包裹住我,我的每根头发都变得僵硬。
“你能原谅他吗?”
“可以,但是,母亲,我为什么要原谅他?”
然后,我走出落薇宫,同时散落了一地的花瓣,冰蓝色。
我听到身后母亲绝望的啜泣,然后我的眼中也开始流出晶莹的液体。我愣住了,因为许多年以前母亲曾亲口告诉过我,蔷薇族的人是不懂哭泣的。
但我忽然又记起母亲也曾说过,在这个世界上,真正不懂哭泣的民族是不存在的。
“或许我真的不该在这里出现。母亲,我想我还是去找爷爷。在我走之前您能不能告诉我父亲这样对我是为什么?”
“或许你早应该知道的,”母亲说,“你看看你的头发。”
“冰蓝色的。”
“在你父亲眼中,它应该是紫色的。”
“可是为什么?”
“没人知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爷爷呢?”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了。”
“那我走,去找他。”
然后我看到母亲眼中泛起了点点泪水。如同天下最纯净的水晶一样透澈。我忽然很难过,但这个主意已定,我是不会悔改的。
母亲这样难过并不是没有她的道理的。爷爷所在的撼雪宫已经多年没有人进去过,因为传说曾有无数灵力高强的蔷薇族人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撼雪宫中有着无数的万年冰晶,而它们散发出的寒气足以使任何优秀的灵魂顷刻间烟消云散。
当我站在撼雪宫恢弘的宫门外时我还是迟疑了。撼雪宫的宫门是由无数闪亮飘飞的雪花组成的,灵气汇聚成的狂风中,每片雪花都辐射出刺骨的寒气。
这是我第一次来爷爷的撼雪宫,而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见过我的爷爷,那个令整个蔷薇族人听到便肃然起敬的爷爷。
母亲曾对我说过蔷薇族人的神便是爷爷。
我曾好奇的问过母亲:既然他是蔷薇族的神,为什么他不出来保护蔷薇园而任由蔷薇园一点点破败下去?
然后我便看到母亲意味深长的笑容。她抬起头来望着撼雪宫的方向然后她说:这是冥迹的安排,没人知道为什么。
那冥迹是什么?
他是我们意识中最伟大的神。
连爷爷都不如他吗?
母亲只是笑,不再回答。轻轻的风吹过,母亲粉红色的长发散入空中,然后,无数的花瓣落下来,在母亲周围不停的旋转。
也许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然后母亲回到落薇宫中,无数的花瓣随着她轻移的脚步覆盖住整个地面。
可是母亲,我就是冥迹啊。
然后我听到母亲破空传来的带笑的声音,她说对,你就是冥迹,但你也还是个孩子。
那一年我十二岁。
而现在,我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