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屋

羽人 微山县一中
老人晚归时常常发现,溪水泛起层层血脂之玉,幽兰艳影婆娑水中,惊溅点点锈色涟漪,仿佛铜花堕泪相过。在烟霭污浊的斑驳水气中,无数被蓝溪吞食的亡魂群聚,哀鸣啾啾,嗔怨着这片埋骨之涧。
  “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
  蓝田南部玉区方圆百里之内,都耸着一望无际的逶迤的群山,山间萦回着游龙般的溪水。蓝溪水流清澈,像是流动的铜蓝色玻璃,每滴水都倒映出快活的光,击打着发出噼啪响声的岩壁。芊绵的芳草铺着翡翠色的影子,在和煦阳光普照之下,一切都温馨而且舒适。
  阳光不及之处,除危崖深谷外,便只有蓝溪尽头那座灰色的小屋。小屋凄凛,寒风常从瓦片中闯入,居住于此的老人与孩子是从未抱怨的。每日寅时,灰屋铺满树皮的门轻轻作响,老人别一段石镐,拖一截麻绳,布口袋里塞一点干裂的蓁子,便顺蓝溪赶上上游,开始一天的采玉工作。不到两个时辰,他五六岁的孩童出来浣洗一片褪色的衣服,再把几股野菜洗上数个时辰来消磨时间。自己吃过饭,便回到屋中,在睡梦中等待老人的到来。
  蓝溪之水蜿蜒辽远,隐没于群山之中。水清凉至极,并无游鱼,玉石清晰可见。老人踏着不知历史的石蹬,扣住山间突起的虬岩,缓缓地,随着山峰的佝偻挪动,像是石制巨人身上一粒衰草。蓝田南部玉区方圆百里之内,再无其他生命。原因如溪水般清明可见——恐惧。除飞禽偶过,并无兽类胆敢盘旋其间,更莫提采玉之劳。山上道路,多似攲卧怪松,或半折山腰,或冰碎瓦裂。深黑的洞穴大张贪餍之口,冰冷的山风似游魂回荡其中。那些嫩绿的芳草,沾着不散之雾的泪珠,齐生于扶桑之烛,共死于苍梧之海。山中林木茷骫,落木萧萧,莎草杂纠,仿佛木魅巢窠,其间漆色的笑声婉转悠扬。尤甚那灵动的溪水,含蓄而腼腆,其下白石杂生,水草横缭,常年勾勒着鬼魂的泣涕。老人晚归时常常发现,溪水泛起层层血脂之玉,幽兰艳影婆娑水中,惊溅点点锈色涟漪,仿佛铜花堕泪相过。在烟霭污浊的斑驳水气中,无数被蓝溪吞食的亡魂群聚,哀鸣啾啾,嗔怨着这片埋骨之涧。
  已经一连几天没采到好玉了。虽然溪水如镜,但玉罕而偏僻,能觅到的也尽体态娇小。老人的精力慢慢透支了,他倚着石头,凝望残阳之血,又想起他熟睡的孙儿,便拍拍手,扶着危岩蹒跚前行。傍晚时分,阴雨密布,像一只笼盖万物的黑暗之手。老人弯着身子,蜷于一块巨石下的空穴。那巨石活似一只流泪的龙,正仰望那铺陈着黑色墨块的天际。几株肠草被雨打乱,畏缩于石下。
  老人啃了啃蓁子坚硬的外皮。他在想孩子。此刻应已安眠的他的孩子。
  雨中传出几点凄厉的啼声。老人探下头,竟有只杜鹃在郁樽樽的墨布中哀鸣。恍惚间,一颗血色的,在阴雨中仍皎洁无瑕的红玉从它口中脱落,随后那杜鹃倏地举翼而去。老人半个身子伸出石下,那红玉正在溪底闪着可人的光。
  雨停不了了。
  老人估测一下他到那玉的距离,约莫正好一绳长度。他安了心,娴熟地整好年迈的绳索,一端缠绕巨石,拧上数个牢固的结,移几步,另一端捆在自己腰间。他两手攀石,蹬着峭壁,在狂风中小心地向下爬去。
  雨声如啸,绳像惊马般回旋。老人方才有些恐惧,恐惧孩子被暴雨吵醒,恐惧孩子因此染上伤寒。等卖出这玉,他要补补房子,一块上好的玉,大约能抵上那几十块砖的。他安了心。
  老人不知绳为何会断,不过自己没什么大碍,更何况,他拿到了那块玉,以后就算是雨天,孩子也能幸福地安眠了。他感觉溪水正托着自己漫溯,将运他到美好的,蓝溪的尽头。望望身下,在紧握红玉的手臂下,血与泉交融为一体,绽出点点磷火幽光,似是一幅水墨,于月光下析出炊烟袅袅。渐渐地,老人不再能分清哪片是玉,哪片是血。
  孩子没有睡。他被雨声扰乱了心神。灰屋被雨剥去一层,只露出了惨白。他透过白屋粗鲁的缝隙,望向群山之中渺茫的一点。老人的血,染得蓝溪正是一抹殷红之纱,像藻荇,缭绕游鱼的翼,冲散着,缓而淡。那缕含膻腥的炊烟,顺蓝溪不息的玻璃水散逝,矢向溪水尽头的白屋。在晨曦的银白色光芒下,白屋溢出夺目的光。老人把玉压在身下,缓缓向蓝溪尽头爬去。他知道,那白屋,永眠着他安然的梦。
  指导老师: 朱绍典
高中2年级 小说
字数:1531 投稿日期:2024-7-24 18:00:58

推荐3星:[ROOT]2024-7-25 10:18: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