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取外卖。
滚烫的塑料袋,浮华的烟气,圆台形的纸桶,骄奢的工业制成品。
冷。只是裹紧了外套,下摆长得快要碰到鞋跟。惊惶的风堵不住淫逸的豁口。
我知道,
我知道。
砼制的路,沥青的路上没有冰块。
上楼,他瘫倒在我放外套的椅子上,像是熔化的塑料壳,洁白的校服上还没有焦边,只是还停留着无形火焰带来的余热。
大屏幕上放着抖音,不知是谁又拿了鼠标。教室里压低了喉咙,唇舌之间还能裹挟起冰冷的气流。
“关东煮啊,你买的不是太多了?”
“不多,友客近啊。”
最近的就是友客,工业的加工品,还有什么呢?只是一个理由,一个共处的理由,听了与被听了无数遍,令人厌烦的理由。
纸袋子,竹筷子,一掰两半,一人一支。
“有什么?”他脑袋耷拉着,漫不经心地搅呀搅,棕色的咸汤里飘上来的带着染色剂光泽的食物,一看就能让人想象出它的味道。
“北极翅我不要你吃吧”终于扎起一个,毫不犹豫地送到我嘴边。
嘴唇沾上了咸汤,嘴里还有溃疡逸出的血味,只是我的胃在告诉我我压根没想着吃饭。
“先让我把外套脱了好吗”
厚外套,长拉锁,像食道一样绵软,像直肠一样堆叠在一起,里面放的是软糖。
海带。
我学着他那样,咬了一口,然后送到他嘴边。
他会心地吃着,我的嘴边好像也漾着他的那颗棒棒糖的味道,坚硬的糖,柔软的糖,糖黏了,糖掉了,塑料棍沾着的糖的碎末,用牙把它咬下来,糖糊在牙上,糖死了。
塑料棍是什么味道?他的口臭,他的冷漠,他的温柔,他的作态,他的狠心,他的狡黠,他的热心,他的调皮,他的无情,他的自傲,他的犹豫,他的痴呆,他的可爱,他的神经,他的刻奇,他的傲慢,他的多情,他的暧昧,他的无耻,他的体贴,他的猎奇,他的娇气,他的混蛋,他的羞涩,他的天真,他的放肆,他的……
就是这样,他垮塌的身体像与我身相融,他的头埋在我怀里,他的手扶着椅子的尾沿,我看他上薄下厚的嘴唇开合着,他在嗅我的心,可是我没有心。
一个麻木不仁的人怎么会有心呢?
他的嘴唇开合着,等待我投入什么话题进去,他把头埋到我怀里,紧贴着我的腹部,联袂着那折叠翻涌的直肠,他像一根脐带,我是那在塑料袋里,吃剩了的厨余垃圾,我是芦苇下的浑浑浮华。
“你觉得生活怎么样?”
“像你一样,爱搭不理。”
“你觉得你的选择怎么样?”
“我有选择嘛”
我在想,没有选择的人,拿什么作为自己的依靠?一个得到充分满足的人,又能对什么抱以纯真的热爱?
他给我一张纸,上面是“上 课 通 知”
正面写着:家长您好,咱家孩子已经进入到学习的关键时期,掌握高效的学习方法和解题技巧,将无往而不胜。
反面用黑笔写着: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还有无数骂人的话。
发烧。晃晃悠悠地回宿舍。
肌肉痛。后腰痛,肩膀痛,肚子痛,腿痛,头痛,每一处被他摸过的地方都痛。
累,无穷无尽的累。冷。只是裹紧了外套,下摆长得快要碰到鞋跟。惊惶的风堵不住淫逸的豁口。
我有选择嘛,风在拥抱我,路在安抚我,路灯在对我笑,窠巢下瑟缩着的鸟儿对我哭。
能士多隐于市,贤达常其口。
我不过是一具空壳,我的本质只在外物身上,没有那些身外之物,我就无法看清自己。从来是他们选择我,从来是他们看到我。
身体冷了。
他从背后抱住我,我分不清是他还是风。
还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