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反反复复过了三五年,偶然一位刚搬来的邻居随便问询了母亲一句:“大姐,侬这样地拉去卖,咋也不得亏本?香蕉成熟了摘下来,几天就烂了……”母亲一想也是,愁得眉毛都完成八字形了:“那咋整?”“侬见过买香蕉脆片的么?那是种零食,口感好又不易坏。”邻居很爽快地说。可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年香蕉成熟以后,她便放进锅里炸,还笑嘻嘻地对我们说:“瞧,这玩意儿老费糖了。”我们也笑着应和着,焦急的等待把这“白糖盛宴”吃进肚子里,这就有口福了。咱们家里四五个兄弟姐妹口水集在一起都流成河了。
香蕉脆片炸好了,母亲一边骂着我们馋猫,一边又掩藏不住嘴角的笑容:“诺,嫑吃恁多,俺明儿一早还得拉去镇里叫卖。”她一边含糊地说着不大熟练的汉语,一边不往往嘴里扒两口:“喔,这脆片恁得香,明儿没个准有个好价钱卖。”我们小孩子才不管这些呢,不拿筷子就用手拿着脆片塞进嘴里,还不忘情不自禁地叫着:“嗯……好吃,太好吃啊!”
第一次吃得最爽,不过后面却少次了,每次吃的也越来越少,从第二次的每人十五片,到后面变成了每人两片,还是重要节日才准吃。母亲总用沙哑的嗓门儿告诉我们:“物价又涨了,孩儿们,咱少吃点,这玩意儿上火,吃多了有病还要去找看病先生。俺可付不起恁多钱。”我们都望着母亲憔悴的脸上那发白的眉毛和深深的皱纹,咽着口水面面相觑,愣是没吱一声。
后来我八岁的那年,母亲准备去取放在高柜上的那罐脆片给我们分吃,却突然冷不丁地问我一句:“宁宁,侬没偷吃么?”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本能性摇摇头后,又呆呆地望着母亲去一个个问询哥哥姐姐们。原来啊,罐子里的脆片突然少了一小半。调查后,母亲发现是三哥吃的,可怜的三哥就因为这事挨了一顿揍。几天后我们聊起这件事,母亲很郑重地告诉我们:“那天俺打他不是纯属因为那些脆片儿。他还小,搬着梯子爬恁高多危险啊,而且那东西多吃有病,得病可不好受。于是俺就想,吃虽吃了,也得长点儿教训吧……”母亲脸上突然有了点儿愧疚,沉下头不说了。我们几个孩子也不吵不闹地低下了头。
就在那香香脆脆的生活中度过了十年左右,我十五岁时考上了外地的高级中学后,便与那香飘十里的香蕉脆片远隔了。
再后来,如今我已有了自己七岁的儿子。母亲也常回来看我们四五的孩子,也不忘带上小巧玲珑的香蕉脆片。她把那一袋子放在桌上,嘴里囔囔自语:“瞧,这可是原生态的零食。”她笑盈盈地盼望着孩子吃下,又伸手让孩子接过去。大多数孩子都规规矩矩地接过去了,有的趁母亲不注意又悄悄放回盘子里,有的草率地嚼了两口,扔进了垃圾桶。二姐的儿子甚至一眼不看,挥着手满不在意地看着电视:“这是什么东西?上次不知在哪儿吃了一次,简直无法下口啊。”母亲尴尬地举着满满的盘子,又塞给我们几个,让我们吃几个。我拾起一片尝了尝,不知为何童年时的满足早已没有,这个东西甜得真的无法下咽。我有些不自在地看着旁边的哥哥姐姐们,他们也难为极了。母亲劝不动,失望地提着满满一袋的脆片走了。
这尴尬持续了两三年,有一次过年,母亲来了,却没有提着香蕉脆片。我疑惑地看着她,她正坐在沙发上不断地叹气,她看向自己的孙子孙女们,看着孩子们一蹦一跳的,嘴里含着巧克力豆、牛奶糖或辣条。
我愣了两三秒,也遗憾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