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影子埋藏在夏天[1]

维多利加喵 宁波工程学院
我伫立在别人看不见的夜色里,好像在玩捉迷藏一般,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猎手还是猎物,我猜不透、看不透,只是向前走着,像在迷雾里。
  她的笔忘带了,这对我来说是绝佳的时机,她应该才刚刚下楼,要是我直接冲下去还是有机会赶上的。我手里紧握着那支笔,紧张地攥出了汗。
  迈开步子跑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没错,我眼看就要进入她的视野了,便悄悄地躲在了一旁的水泥石柱后面,静静地等待她走远,我再一次踌躇不前了,像是挤不出来的颜料一样,艰难地涂抹在画布上,我和她的距离也如同势均力敌的拔河战一般,难以接近也难以远离。我就这样持着她的笔走了一路,畏畏缩缩地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等待她的动身,紧随其后,像极了那种变态一般的人物,通常称其为跟踪狂,但我这次也是事出有因,一方面要怪罪自己的怯懦,另一方面确实是出于对她的好奇,但我绝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理由而跟踪她的,仅此而已。
  班上总是在传一些关于她的事情,一部分是关于她,一部分是关于她的母亲,她总是因为一些家里的原因不来上学,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各种传言,比如她要在家里照顾病重的母亲;另外也有人说她的母亲很关心她,经常打电话到学校里来,可是她也不算什么引人注目的学生,学习成绩只能说是一般般,长相也不是很出众,学生们根本没有理由去关注她,就算她母亲经常打电话来学校,那也是老师需要处理的事情,学生们也没有什么可靠的消息来源,只靠着自己的一腔热血胡乱地猜忌,因此她也经常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消遣的对象。我时常在想,她的母亲会是怎样的一个人,舆论放大了她的存在,她的母亲也不例外,有时候我看见她黯然神伤,以为是她的母亲虐待她所导致的,她的母亲可能是一种极为残暴凶险的生物,譬如她不好好读书学习功课就会挨打之类的,这种东西有时候会侵占我的大脑,另外她心花怒放的时候,也许是她的母亲好好地赞扬了她一番,不排除“你是天下第一美丽可爱的女孩”这种言论。说着说着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就是几天前上体育课的时候,这个女孩被足球狠狠地命中了腹部,场面的血腥残忍程度堪称史诗,她像是布娃娃一样捂着肚子痛苦地倒在地上,面色煞白,吓得那几个人男生连忙围了过来,带头的那个像是看病的大夫,不停地询问她和“难不难受”、“哪里难受”类似的问题,她则是像蚯蚓一样在地上痛苦地蠕动着,让我不禁想笑,平日里一副生冷的样子,和那时候产生了巨大的反差,也挺有意思的,当然不是希望她被球砸中,我也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那时候我还双手合十默默地为她祈祷了一番,是有一个人和我这么说的。
  “诶,你看她在地上打滚好搞笑哦。”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皱着眉头,那个人的确是她,但不像平日里的她,我也跟着笑了。
  “是吧,的确很有意思吧。”
  我点点头,可羞愧感立刻爬满了全身,我绝不能和这位同学一样把她当作笑柄,我要做的是反驳他,而不是一味地迎合他。
  “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她刚刚可是被球踢中了啊。”
  这种话我竟然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另一种奇怪的感觉又在全身传染开来。那个同学向我投来了诡异的目光,好像在责备我一样,大家明明说好一起嘲笑她的,我这种背叛的行为应该被他讨厌了,另外他也可能觉得我在偏袒地上的女孩,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对班上的所有人都有所观察,比如这位同学上节课在偷偷吃口香糖被我发现了,我并不是在特意地关注他,只是我实在是无聊、东张西望看到的罢了。
  
  
  直到我在某个拐角处跟丢了她,我才罢休,里面明显是一个死胡同,她大概率是已经到家了,我都快忘记这支笔的存在了,匆匆忙忙地把它塞进了我的书包口袋里,像是极力掩饰自己跟踪这一事实一样。我眼里的她有时候就像皓月旁边的繁星一样,这么说可能有些死板,可事实就是这么回事,当男同学们在她座位旁胡乱打闹、弄得椅子东倒西歪的时候,她依旧能够静下心来努力学习,我认为这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品质,同为学生的我,可能没有资格这样去评论,但我是真心想要为她做些什么,想要付出一些努力的。说句实话,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我真的很好奇她和她的母亲是如何相处的,我也会怀疑是否如传言所说,她的母亲经常会虐待她之类的,全部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仔细想想我这样羸弱的学生,就算发现了端倪又能作出怎么样的改变呢,我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会被人家当成尾随的强盗处理,重则惹祸上身,轻则被赏一个白眼,怎么样都不划算。我就这样呆站在人家家门口也不是什么办法,还是早点回去吧,这支笔明天再还给她也不迟。
  我顺着家门口的 石墙一路往回走,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松树,底下堆满了茂盛的路边青,由于是盛夏,蝉鸣声整耳欲聋,我又从书包里拿出了那支笔,动作有些支支吾吾,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拉开书包拉链,又拉上,拿着笔在手掌里观摩,虽然四下无人却不寂静,我有些胆怯起来,只敢把它捏住,留出一道缝隙来看,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笔帽上的图案我好像曾经在超市里见到过,原来我和它曾经有一面之缘。我低着头走着,走出巷子路就开阔了,杨柳没有章法地穿插在道路中间,夕阳从正面笔直地照射进来,十分刺眼,明晃晃的,像一盏巨大的白炽灯,微风轻轻拂过,吹动着云朵想要盖住这份光辉,这时太阳已经一半沉入山中,我发觉自己就像这云朵一样可笑,不知到底是云动还是风动,到底是盖住了太阳,还是盖住了柳树。
  天色变暗了,我又蹑手蹑脚地把笔塞了回去,我奋力地以自己的意志前行,这对她来说可能是种伤害吧。借着昏暗的斗篷,我一路小跑回家,想到明天要直面她,心中出现了种种疑虑,若是我今天没有做出这种事情,譬如我把这支笔塞入她的课桌里,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烦恼了,她应该不会责备我把,我只要说是帮她保管这支笔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思考着这些事情,犹如我在脑海里绘制了一幅迷宫图,我是迷惘的小人,面对着重复的白色墙壁不停地绕来绕去,有时候能够听见海水的声音,大概是我脑浆翻动的声音,海风灌入了我的胸膛,我单薄的衣服无法保护自己不受严寒的侵袭,我倒在了迷宫里,瑟缩地告诉自己好像都是徒劳。是啊,第二天她没有来上学,让我的计划落了个空。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计划,也就是按着自己的头皮硬上而已,看着教室里头那个靠窗的位置,空荡荡的,就感觉很不是滋味,像是自己的什么被夺去了一样,也像是我弄丢了什么东西一样,她昨天回家发现丢了笔的时候,会不会也有这种感觉呢。我有一种直觉,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结果也正如我所说,她的母亲在昨天晚上去世了,这是我在办公室里听到的,我带着明确的目的,像是在潜伏一般,畏手畏脚地把作业本放到了老师桌上,她朝我看了看,我也回报一个微笑。
  “昨天晚上小树的母亲去世了,你刚刚好像听到了。”
  这种镜头在电影里通常都是内线接头时候会出现的,我四处张望了一下,确保其他老师没有在关注我之后,才敢轻轻地点点头。
  “和你说实话也没事,其实她是被小树同学掐死的。”
  把文字简单地组合在一起,排列成简洁的句子,这种语境我并不难理解,原来上小树杀害了她的母亲,有些吃惊,但也有些恍然大悟,原来世界上有些母亲真的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小树自己去投案自首了,她直接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而犯罪现场的情况也与她陈述的相吻合。”说到这里,老师瞥了我一眼,随后拿起咖啡杯一口喝完了,那看起来显然是冷掉的咖啡,也许有些余温,不过我在四个小时前就已经看到过这杯咖啡,不排除她重新泡一杯的可能性吧,她可能并不是喜欢喝咖啡,而是担心下午上课犯困,只是一种猜测。我看着咖啡杯,有些走神了。
  “快到饭点了,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一点。”她轻描淡写地问了我一句。
  有些难以言状,我和老师几乎没有什么交流,更别说一起吃饭了。私自带着学生出去吃饭,好像是在滥用职权吧。
  “别多虑了,走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就这样我跟着她出去了,外面的风景如昨日一样,不禁让我想起了那个背影,在离开那里之后,有着一件事情正在发生,也许正在酝酿,一个女孩亲手掐死了她的母亲,夕阳并不能照射到封闭的屋内,女孩的行径暂时也没有人能够发现,闷热的室内,多少有些煎熬。想着想着,我摇下了老师后座的车窗,尽量让风多吹些进来,我快没法呼吸了。
  
  
  饭桌上,我要了意大利面,坐在我对面的老师点的则是鸡肉炒饭。
  “你和小树同学关系很好吗?”这时服务员还未上菜,老师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她的眼里反射着白炽灯的光。
  “也不算是关系好吧,我只是比较关心同学。”避其锋芒的回答,但也很诚实,小树同学确实和我算不上什么朋友,只是我对她抱有好感而已。
  “连朋友都算不上,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情?”她脸色一沉,看着我,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什么?”
  “你不会想当作没有发生过吧?”
  只觉得大脑有些空白,难道是昨天的事情被她发现了吗,没有道理啊,当时周围的的确确一个人都没有,难道说我被警察怀疑了吗,或者说我是被老师怀疑了,太可怕了。我现在看起来应该相当的狼狈,因为老师的话触碰到了我最想掩饰的东西,我为了一己私利而编造出了借口。
  “哎,表情不要这么难看嘛,我只是随便说说,烘托烘托氛围。”突然间她又变回了平常的样子,看样子她是在戏弄我,可我依旧有些惊魂未定。她看我这副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菜已经都上了,我们便都开始埋头吃饭,时不时她会看一看我,而我则回给她一个幽怨的眼神。
  这家店的意大利面味道不错,老师盘子里的鸡肉饭味道闻起来也是一流,就算我有些黯然神伤,可饭菜还是治愈了我,太阳完全被山淹没了,连余晖都消失不见了,路灯亮起,街道边装饰用的小灯也开始发光,各种颜色都有,蓝色和红色看起来有些过深,像是特地为夜晚准备的灯,黄色的看起来比较温馨也比较柔和,选用的是鹅毛黄。我一边欣赏夜色,一边想着小树的事情,从昨天开始,我好像就与她的事情纠缠在一起,我现在是在做什么,好像是老师主动邀请我出来吃饭,这和小树有没有关系呢,我敢打赌肯定脱不了关系,我并不是出于感性这么说的,主要还是因为老师,她肯定知道很多关于小树的事情。
  “哎,不会你真有什么小秘密吧?”她又是笑着看着我,一定没在打什么好主意。
  我当然是一声不吭,对于这种事情我没法做到肯定,也没勇气做到否定。
  “我也不逗你玩了,真的,忘掉我之前说的吧,我这次约你出来,其实是为了聊聊小树的事情。”
  “和我聊小树的事情?为什么是和我?”我还沉浸在被戏弄的悲情氛围中,一下子没有缓过来。
  为什么老师要和我聊这种事情,我眼前的这位老师,手拿着勺子、玩弄着没吃完的米饭的老师,竟然要和我商量这么严肃的话题,我和老师平时没有什么交集,跟别说能够互相了解了,这种话题真的适合我们两个谈论吗,再怎么说也是找比较信得过的人吧。
  “不用那么严肃啦,小树已经自首等待审判了,这件案件本身呢也没有什么疑点。”说道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眼睛注视着盘子里残余的鸡肉碎渣和米饭。
  “她之前在学校里被欺负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我记得,应该是在一年前,不对,是一年半之前。”是的,时间过得很快。
  “其实那个被欺负的人不是小树,是另外一个人。”
  “啊?”
  “那个人是小树的另一个人格,她因为看不惯在自己旁边打闹的男生,所以就骂了他们几句,可惜她不知道,小树本身在班级里不受待见,被拳打脚踢是很正常的。”她一副“我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的表情,说出了一些冰冷的话,可我也没有理由去指责她,因为她不负责这方面的事情,好在之后小树也没有受到这种肉体上的打击,但是大家都在集体排挤小树那是显而易见的。
  说小树存在着另外一个人格我是不相信的,我记得那一天她明明没有生气,也没有什么夸张的表现,或者说我丧失了这部分的记忆,我不接受这种解释,我只能认为老师在撒谎骗我。
  “为什么要找我说这些。”
  这些不存在的,被捏造的假象。
  “很好,你一直都很擅长发现问题,包括这种明显的漏洞,不是吗?”
  那又怎么样。
  “我知道你是一个很细心的人,每次改作业看你的字迹就看得出。”
  真的可以看得出吗?
  “另外,更重要的是,你很关心小树。”
  她说得对,我好像需要冷静一下。我需要呼吸,我感觉自己迫切地需要氧气,我又开始凝视窗外的夜景,外面已经完全变黑了,彩灯和路灯的光显得更加耀眼,我开始寻找那鹅毛色的淡淡的光晕,很快我在前方从左往右数的第三个草丛处发现了它,我感受到了我的脉动,血液开始向全身流通,包括我的大脑、我的心和我的肺。我需要来一杯饮料解渴,可我身上的钱不允许我这样挥霍。
  “差不多该走了。”她利索地站了起来,背起了放在一旁的挎包。
  “这顿我请你,算是对你的补偿。”
  好吧,看在意面美味的份上,你开的那些玩笑就算一笔勾销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言不发,我满脑子都在想小树,我在想她是如何一个人掐死她的母亲的,她平日里看起来体力就不是很好,手臂上也没有多少肉,除非她给她的母亲下药,不然她是没法行凶的,可我怎么也看不出小树是那种心机叵测的人,莫非她一直在隐藏自己,她真的拥有另一个人格,在母亲的压迫下爆发了出来,可是这样说又缺少很多证据,在学校只是说她和母亲关系不好,究竟有没有到要杀害的地步,也需要进一步考究。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好像老师没有说过小树是在哪里掐死了她的母亲,甚至是不是掐死都不一定,这一点我没法相信这个吊儿郎当的老师。这样一来,一下子又多了很多疑点,尽管我不是警察或事什么侦探,但是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做出一些行动。
  “对了,你这个暑假的社会实践是要去农村吧。”
  “对啊。”
  “你帮我找一件东西吧,应该就在小辛村那块地方。”
  下车后,老师递给了我一张照片,上面的图案是一座小型的别墅,别墅旁边堆着很多竹竿和柴火,后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拍摄时间是在下午,季节是夏天,从旁边树的样貌可以看出。
  “老师去年旅游就是寄宿在这里,大概是一个礼拜这样子,这地方风景很不错,空气也好。”她向我描绘着美好的旅游经历。
  “可是老师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忘在了那里,你去帮我找一找把,就当作是社会实践的内容了。”
  “既然是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呢,而是等到这么晚了,才拜托一个甚至无法信任的人?”
  她丢下了一句话,就转身走了。
  不会吧,就这样轻易地被确定了社会实践的方向,多少有些不甘心啊。还没等到我抱怨,她已经甩开了我很大的距离,“努力去探寻吧,为了我,也为了小树”,应该是她最后说的话,最后只剩下一辆车子,一个我,一张照片,一颗“咚咚”跳动的心脏,我伫立在别人看不见的夜色里,好像在玩捉迷藏一般,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猎手还是猎物,我猜不透、看不透,只是向前走着,像在迷雾里,慢慢地看见了光,起初有些睁不开眼睛,脚步声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步入了熟悉的教学楼。
  
  
大学 小说
字数:5733 投稿日期:2021-8-16 2:23:55

推荐3星:[DANXUE]2021-8-16 7: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