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 - 记叙文 阅读指导

童年暮色

【iseeuuseeme] 月儿依依

后来我还梦见过童年往事,沉浸在醪糟的气味里,怎么也驱散不了的飘扬的灰尘。外公如往常一般沉重地呼吸着,我扶着他颤巍巍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回家的楼梯。我们说了很多很多话,梦是暮色,淹没了所有细节。

上个暑假回家,爸爸告诉我外公过世了。

我常常会想,生命会是否真的能够铭记我们的分分秒秒,事实上我们却不能要去任何一个人记得我们少年青春时刻的辉煌,精致细密的面容,刹那一刻的青春热血,廉颇老矣,美人迟暮,你我既不是廉颇也不是美人,只是洪流里的簌簌蜉蝣,若干年后,老去的肌肤纹理驾驭着所有日子,除去慈悲的话语还有什么呢?

没有人想要被慈悲怜悯,但当我站在小房子里,看着外公翕动颤巍的嘴唇费力吞吐空气,我失措了,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力量攫住这房里孱弱的因子,我不想悲伤,也不想逃离,感受到了绵延而深邃的苦涩在悄悄下沉。“你是最明事理的”,大人这样对我说。我劝说自己,人是这样地生、老、病、死,无一例外,从生里来,到死里去,再平常不过了。

曾经看过外公年轻时候的照片,一张大头照,那个时代的妆容细致而拙劣,唇色鲜艳,双颊灿红,天真烂漫,呈现出的效果确实意外地富于朝气。画面在我的脑海中回旋往复,不忍遽去。面前的老人身体褶皱如蒲扇,干瘪易碎,躯体居于一隅,一点微弱的生命气息也因为被宣布大局已定而变得下落不明。

“外公过年好!”我凑去他的耳边,大声说着。外公呜咽了一声以表回应。这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开学后我离开家,来到一千多公里外的城市开始新的学期,一学期没有回家。

和外公很久都没有好好地说过一次话了。小学的时候,爷爷奶奶的旧房子还没有拆迁,那里阳光充沛,夏天吃瓜,躺在一楼院子的藤椅上看星星吹晚风,白天缠着爷爷玩镜子反射墙面的小游戏,你追我赶不亦乐乎。偶尔我的小小自行车会撞倒那盆金桔,它总是生命旺盛地结满果实,不用担心我的过错浪费小颗还未成熟的桔子,我知道风吹过的时候依然会飘来樱桃的香气。那个茂盛的季节里我和外公的交集依然浅尝辄止,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人,精神比一般同龄人更矍铄,喝大叶清茶,在午后的蝉声里随意耷拉细长枯朽的手臂,一觉昏睡到太阳落山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更多的时候他更钟情于散步,一个人去一个人回,一言不发,严肃得仿佛铭文。没人知道他徘徊在街角时想些什么,会有再三思量的心事吗,脉搏是跃动着的吗,心里是落空的还是笃定的呢?

那时候我只想怎样才能打开电视看更多的广告,怎样才能把菠菜悄悄挑出来扔掉,小孩子从不在意季节的变换,重要的是夏天有西瓜冬天飘雪,秋天也要有掷地有声的落花。快乐还是不快乐,我都忘记了擅长沉默的外公。一次玩着过家家,我将塑胶听诊器装模作样地贴在外公的心脏处,外公很配合,丝毫不怨我打扰了他栖息的时间。老人的眼球是浑浊的未知,无法通往前因和后果,肌肤是锈迹斑斑的绿皮火车,承载着缓慢的生命。突然想听故事,可是外公已经睡着了。

初中,我从一个好梦里辗转到了另一个好梦,老房子拆迁了,爷爷奶奶和外公搬去了另外一个房子里,这里也有美丽的植物,通亮的厅室,房子外面种着丝瓜和杏树,大片大片的杏子掉落在地,纤维发黑、腐烂,不远的地方脆亮的金黄色油菜花摇摇曳曳。我总不能忘记门前两棵香得咂舌的桂花树。桂花甜腻得让人心慌,又让人不可自拔地想要拥有这个味道,我还因为想要据为己有的私欲而遭到了一种名为“痒辣子”的青虫的报复,整只手臂肿大通红,叫苦不迭。那段时间外公一直陪着我下五子棋打发养病时光,我自定的规则让外公哭笑不得,他却总弓着腰背,摇着蒲扇,耐心任我嬉闹。电风扇对着我吱呀吱呀,外公的身上浸透了汗水。

后来我还梦见过童年往事,沉浸在醪糟的气味里,怎么也驱散不了的飘扬的灰尘。外公如往常一般沉重地呼吸着,我扶着他颤巍巍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回家的楼梯。我们说了很多很多话,梦是暮色,淹没了所有细节。

没有见到外公的最后一面,也没有去送葬。上个清明我去看了他,竖起的小小墓碑,一笔一划刻着你和我们的名字。
  • 大学 - 记叙文
  • 字数:1497 投稿日期:2019-4-10 18:52:54

  • 推荐3星:[ROOT]2019-4-11 8:2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