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穗(上)

小散 星空
<2024征文>B组:“……天公老爷坐堂前/唤我三更去载仙/满城尽是云烟色/一骑老马绝尘间……”
满穗
  
  我从老家的一个远房亲戚那弄来了厚厚一叠的资料,据说是家族里一位前朝祖先留下来的遗物。临行前亲戚反复叮嘱我,这些资料至少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切不可将其弄坏,更不得丢失,否则愧对祖宗在天之灵,要给家族降下惩罚。
  我并未在老家生长,早在祖辈还年轻之时就已去了另一座城市谋生,因而对家族的事情一无所知。此次想寻根问祖只是一时兴起,却不料祖上还真有些故事,如今望着眼前这一摞早已泛黄甚至还有些干脆的草纸,视野不自觉地随之一并昏黄而恍惚起来,明明还未拂去往事的封尘,却已然激起心海万千波澜。
  刚小心翼翼打开纸堆,那陈年霉味便扑面而来,窜入鼻孔,让人直想打个喷嚏。我猛地屏住呼吸,起身小跑了几步到房门外,才敢扭过头朝着走廊大口喘息了几声。随后我取来了口罩,顺便又取了双干净手套,才又坐回堆满资料的桌案前,仔细端详着这些无声的岁月。
  这些是书信?不,虽台头有日期,却不是书信的格式——既没有称呼,也没有问候,只是在结尾署了名。
  这不是书信,且与其说是书信,更不如说像是什么州府志之类的记录卷宗,或者说,像是日记。
  我皱了皱眉,扫了一眼那最上面一篇的日期,有些模糊地写着“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的字样。如果没记错,崇祯好像是明朝最后一任皇帝的年号,而且这位崇祯皇帝恰好就只在位了十七年,如此说来,这老祖宗是生于乱世,可生于乱世却还能将这等难以保存的纸质资料这般完好的流传至今,这位老祖宗又究竟是何许人也?
  好奇心驱使着我继续往下看,可这满篇的古文,不少篇幅还模糊不清,看起来总有些晦涩难懂。不过好在如今互联网技术飞速发展,只需要将这一张张文件拍照上传给人工智能,便能修复文字,顺便翻译成白话文,我便连忙将这第一篇整理了出来。
  
《1》
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
  多事之秋,多难之冬。
  听闻南方战事不断,闯贼作乱,民不聊生,圣上连发罪昭告己,罪臣等虽远在望州,但仍心系陛下与天下苍生,每每闻之,茶饭不思,夙兴夜寐。然身为望州知州,手无缚鸡力,只得凭那心中圣贤书,庇护一州百姓安康以报陛下知遇之恩,如今却也愧对陛下信任。望州再逢久旱,随早转种占城稻,秋初仍欠收。而北方,辽东地区,暗沉军备,女真部族,虎视眈眈,长期盘踞,恐欲南下。我深知望州乃我大明屏障,因此虽九死而不可让此间山河一寸,可事到如今,我也不敢保证,即便我豁出性命能守住城门,却还能否守住这人心。
  好在还有些别的事情,可以将这些不快稍许分散。
  前段时间收到史公的问候,甚是欣慰,我将书信也交给穗儿看了,她如今已认得大部分的字,仅仅一年便能读得了经典了,此事若是告诉史公,想必他也会吓一大跳吧。古有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女子胜过男了。
  至于教穗儿识字,原本只是出于一些私心,这偌大的望州城,我这知州却早就发不出一分官银的俸禄了,如今州府人手不够,咱领了她回家,虽说只是发发善心,但若凭空添一双碗筷,哪怕是我也多少负担不起的意味。可我又不是真相让这小丫头片子给我当什么文职副手,哎,未可知啊,未可知。
  等过些时日我便让她代笔给史公回信,定要在那信结尾让他输得心服口服,史公曾经极力劝阻我少管闲事,说我收养那女孩是自缚手脚,说我连自己都养不活了,还要管着偌大的望州,如今再平添烦恼。可现在,我活的好好的,望州也好好的。
  哎,说什么望州城好,自欺欺人罢了。
  昨日是除夕,本该阖家欢乐,可我却在这北城门站了一天一夜。我站在这城门上了看,我看的不是我城中百姓歌舞升平,我看的是这城外如潮水一般的人头——食不果腹、衣衫褴褛的难民,山呼海啸般自北而来。北方多次逢旱,那辽东地区的百姓又无占城稻可种,晚稻无雨,春稻遭虫,又来一场大旱,早已是饿殍千里。近日城中多有北来商旅,我曾私访查问,回应无不哀叹辽东之苦难,南下之路的白骨森森,只得破芦裹尸,堆乱坟、立孤冢,而这官道上的树木,无不被扒了树皮,摘了枝叶。
  我不止一次从噩梦中醒来,若是当初我没救下穗儿,她怕是也成为那孤魂野鬼种的一员了吧。哎,不想了。
  房门响了,多半是穗儿前来唤我,便先写到这吧。
  北直隶望州知州王进德
  
  没有想到,这位祖先居然是一位官老爷,还是明末的官。那文中提到的“闯王”想必就是李自成那批人吧,这个“史公”又是谁呢?然而比起这两个人,那个反复出现的“穗儿”则更引人注意,这文章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穗儿”是一个女孩,甚至可能是难民,难道是自己的老祖宗在那乱世收留的孤儿?
  此外,还有一点也令人疑惑,我查阅了各种资料,从未找到有关明朝北直隶行省下这个望州府或州的历史文献。这个望州真的存在吗?我给那位远房亲戚发了消息诉说我的疑问,得到的回答却是他也不知,只是说有专家查过这些资料,东西确实有几百年的历史不假。
  或许没有记载呢?历史上大大小小的城市未被记载从历史中消失也时有发生,说不定这望州更是如此,偏安一隅,才能躲过明末大乱,这些文字也得以从乱世中保存传承。
  远房亲戚最终只留下这样一段话便称有事去忙了,但思来想去,解释也还算合理。
  如今我的胃口早已被老祖宗这第一篇日记,姑且先称之为日记的东西给吊起来了,便又迫不及待地进行了后续日记的翻译工作,可惜的是有些纸上的字已经淡化的太严重了,就连人工智能修复也无能为力,最后只能翻译出屈指可数的几篇来。我按照日期将剩下的几篇重新排了顺序,没想到这第一篇也不过是崇祯十五年所写的。
  
《2》
崇祯十五年十月廿二
  南方传报,开封城破。
  闯贼三围开封,虽气势汹汹,但开封上下臣民一心,多次叫那闯贼无功而返,之前每每得到战报,心中不免有些许振奋。可如今破我开封的非是人祸,而是天灾,九月十四,那黄河再度决堤,洪水倒灌入城,至此开封城防毁于一旦,叫那贼人得了机会。可怜陛下明明已三下罪己诏书告劝苍天,可仿佛苍天视我等如刍狗,毫无体恤天下苍生之心性,我自以为陛下已做到足够仁义开明,可偏偏总是天灾不断,人祸四起呢?
  前些日子给史公书信一封,如今不知还能否交于他手中,这些日子这我与这望州城遭遇了许多,繁事压心,不吐不快,可要是这信寄不到了,我又该如何吐露呢?
  前些日向小吏唠叨,那可怜人劝我不如像史官那般把所闻所见记录在案,也算聊以慰籍,当时虽觉得有些道理,但光是一州之事就劳烦心神,根本没什么动力再去兼职个史官了。可今天,无论如何,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发泄出来。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随南方传报而来的不止有无尽的坏消息,还有那堆积在城门外的河南承宣布政司治下的数千万难民。
  今年冬天也是是个特殊的冬天,随着开封府难民而来的,还有我望州遭旱。秋冬一旱,晚稻再难有长势。
  昨天询过小吏望州官仓还有几何,得到的回答却不尽理想,可面对我大明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又无可奈何,还是下令开仓放粮施粥救济。今日一早我便去走访望州城各大掌柜东家,希望大家也能一并施粥布道,可我还是把这帮唯利是图的东西想得太好了。所谓商人逐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套在这帮商贾身上真可谓名副其实。
  若是这些东西只是攒着他们那点米粮不肯撒手也便罢了,可那城东头的孙东家实叫人气愤。今天我早早去他铺子寻他,掌柜的说东家去了城南不在,我还以为他是早早去开粥铺了,结果到了城南,远远便看见那厮带着家丁在那人群中来回游走,那可不是随便走动,他是只往那些女眷孩童扎堆之地走动。
  我此行并未着官服,只是带着一位便衣副手,便远几个身为跟在那孙东家身后,可周围的百姓们虽不知我身份,却只看我衣着端庄,便一个劲的往我这里涌着——讨要粮食的、祈求布席为亲人裹尸下葬的、甚至还有打算卖身卖子的。而我身前,那个孙东家则对这些可怜之人报以鄙夷之色,既不开粥,也不捐赠,还对周围百姓指指点点,仿佛在市场逛街般,对商品挑三拣四。
  忽地,一老一少的出现让这位东家停下了脚步,我被人群挤在远处,却也看得真切,听得清楚,那老人好似花甲迟暮,身旁则带一少女,身材瘦弱,估摸着还未及笄,柔弱的很。那老人对那东家低三下四,做摇尾乞怜状,只希望能要口吃的活命,而那东家则有些鄙夷地打量了一翻老人,又撇了一眼他身旁的女孩,随后只挥了挥手,他那家丁便将那老人一把拉了起来,问他是否卖女。那老人本来欣喜万分,想必是觉得将那女孩卖入大户人家总不会再受饿了,便询问起价来,想讨点钱来将他的好大孙埋了,说他那大孙从开封来的路上染了病,病死在了我这望州城下,可那家丁却只是从丢了几个铜板给那老人,叫那老人赶紧滚。
  可几个铜板此时又值什么呢?无论是食果腹还是葬大孙,都远远不够。
  我分明看见,那女孩紧紧地抱着那老人的小腿丝毫不敢松开,只是无助抽噎着,老人则跌坐在地上,望着眼前的几个铜板痴痴发着呆,他似乎很想壮起胆子再多要一些,但似乎又害怕些什么。但这种纠结也不过片刻,他便又仰起头朝着那东家诉苦,大抵是说至少能让他给他大孙裹尸安葬。
  那老人说,哪怕是在受了难的开封,卖子卖女也没有这个价的。
  那孙掌柜则终于开了玉口,说这女孩如今至少十有一二,已经当不起瘦马,卖不出好价钱了,他买回府里自己当瘦马用,五个铜板已然是天大的施舍。
  瘦马啊!
  写到此处,我恨不得将手中笔杆折断。
  我乃北人,承蒙皇恩进士及第,便又回北地任一方父母官,对这等南方名词知之甚少。我也是当时问了我那副手才知道,这所谓瘦马是何物。
  所谓瘦马,发源扬州,是将那七八岁女童囚禁,使其食不果腹,饿得身材纤细,待到世之一二再卖去富贵人家供人享乐。如此还不算,那些大富大贵之人买来瘦马,光是平常娱乐不算,竟发明出所谓“美人纸”、“美人盂”之类,买卖人口如牲畜,祸害百姓!
  写到此处,不免长吁短叹,只恨人寰无限,只叹哀怨丛生。
  那孙东家说罢,见老人还纠缠不舍,手下家丁便直接一脚踢在那老人心窝,那老人应声歪斜倒下,身旁的女孩则嘶喊着爷爷,声泪俱下。
  见孙东家准备强行抓人,我当机立断,挤开人群,在身后猛然大喝,将那孙当家和他的走狗震得浑身一抖。那东家本还满面怒色,转面见是本官,立刻换了一副谄媚嘴脸,那谄笑都会快要将他那满脸横肉榨出油来。
  我质问那孙东家一早来城南何事。他竟答是来搭设粥铺布道施粥!
  我恨啊!恨不得当场就砍了那夺人孙女当瘦马却只给了五个铜板的狗东西。
  可我不能这么做。
  咱说要买下那女孩,可那孙东家却说他已经付过五个铜板买下了。
  咱说你失手打死了人家爷爷,可那孙东家却说是他家丁擅自出手,那家丁当即可交由我望州衙门论罚。
  咱要被这狗东西活活气死。
  最后,我付了二百两外加一条罪人命,跟孙东家换下了他抢来的女孩。那老人多半救不回来了,至少给他家留个活口,若是当了瘦马,就照我那副手所说,多半无生路已!
  那女孩叫满穗,说她那病死的弟弟叫满仓。家里年年遭灾,父亲死在了山西。八岁时逃难去了河南,母亲死在了开封。如今开封遭难,又逃来了望州城,弟弟和爷爷却也死在了城下。
  一路逃难,难一路追。可当今人间正道,何处无难呼?
  刚开始满穗还不愿理我,但当我振臂高呼,我乃望州知州,承蒙皇恩庇护一方,等今生上爱民如子,河南遭难,北直隶诸州府必当救助,即日起开仓放粮后,她便完全失去戒备,抱着我的大腿又猛猛哭出声来。
  如今我出资安葬了她爷爷与弟弟,将她带回我府衙暂居,可之后的事情却毫无头绪。无论是救济难民,还是望州自身也粮食告急,以及这带回来的小女孩,我都毫无办法。对了,还有河南的闯贼作乱,这些可怜之人,都因那闯贼而起。说什么闯贼来了不纳粮,可闯贼一发难,不还是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遍地皆是冻死饿死的无冢枯骨吗?
  且写这么多吧,还是先去看看那叫满穗的女孩如何了,刚叫小吏的女眷暂且安抚安顿了下,我还是应当露个面,好叫她安心。
  北直隶望州知州王进德
  
  我查阅了一些有关“瘦马”的资料,这所谓瘦马起于扬州,与老祖宗文中描述的不尽相同,而具体到“美人纸”、“美人盂”之类的细节,则实在叫人闻之色变。我搜索到一篇文章说,古人如厕用草纸刮拭,但草纸坚硬无比,权贵之人便购买大量瘦马充当草纸,要其用口舌为主人厕后将私处舔舐干净,称之为“美人纸”,而还有一些瘦马则充当权贵痰盂夜壶之类,称之为“美人盂”。照此资料所言,若是当初这位老祖宗没能救下这名叫满穗的女孩,想必下场也要遭那孙东家折磨不得善终了。
  封建糟粕害死人啊。
  查阅资料的同时,我意外发现“望州”这个说法在历史上并非从未存在。自唐朝起,就有近畿四辅、六雄、十望之说,也便是各地州府县按照地域人口大小多寡所施行的划分等级,初唐有十大望州,后来甚至多达二十大望州。而关于这望州的另一个说法,则指的是“望州关”,在如今四川、重庆地区,但若如此,按照明末的势力划分,这个望州关应当是张献忠大西军的领地,离那河北那北直隶地区可谓遥不可及。
  我决定还是再看看老祖宗后面的几篇日记再说。
  
《3》
崇祯十六年五月初九
  京师的瘟疫仍还肆虐,如今望州乃至辽东也均已遭难。天花无情,可如今我觉得无情的从不是天花,而是人心。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危,我不得已死锁城门,可城外那一批批的灾民,他们从湖北来,从山西来,从河南来,他们失去家园土地,颠沛流离,不远千里来北直隶我望州城外,只求食果腹,布裹身,可如今天花来了,我连这些可怜人的这点要求也无法满足了。
  上月听闻西南叛军张献忠率部攻打湖北,黄州沦陷。而另一边,闯贼可恶,也吞下湖北大半土地,纵兵抢粮,烧杀掳掠,实在可恨。每每收到这些消息,总不得长吁短叹,我一介文人,却也有心报国,随无将军之力,却也向往辛弃疾那等傲骨,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亡路青冢皑皑,人间白骨森森。
  惟有残阳垂血目,死别常多泪雨纷。苍天曾可闻。
  只恨心沉千丈,何忧身落孤坟。
  无路报君声涕下,拔剑踌躇枉作臣。愿为捐此身。
  写到此处,心海波澜万千,临时题词一首,可词再多,我也不是辛弃疾,面对我大明天灾人祸,我束手无策。我空有学问,上却无能报效朝廷,下则无力安平一方,我只恨啊,恨我救不了更多的人。
  之前收到史公来信,劝解我救得一人已是难得,官也是人,不是神佛,救不完天下众生,可我不这样觉得。若是这天下为官者都如史公这般刚正不阿,严于律己,何愁治下无长治久安?同样的,我也不赞同史公的提议,他在信里说,要我把满穗交给下属女眷抚养,可他或许不知道,我这偌大州府衙门,有谁还能负担得起这一个孩子呢?我可不是危言耸听。北直隶已遭灾两年,又要开仓救济北上的灾民,如今又碰上瘟疫,我这望州城的承受能力早已到了极限。与其将那孩子交给他们,倒不如我带着,让他们的生活好上一些。
  此外,还有些事情我没告与史公。这半年来,我待满穗犹如我至亲一般,她生得俊俏,明眸善美,只是身子骨弱了些,瘦弱的出奇。半年前初见她时,她轻飘飘的,像一张纸般,吹弹可破。那天我把她接回府衙,与她和下人那一家子同煮了一大锅米粥,她可能吃了,一连吃了两碗,若不是我去探望连忙止住她,她怕是还能吃。能吃是好,可我听闻有郎中说这久饥之人不可暴食,否则易脏腑涨坏而亡。哎,她是得有多饿啊。
  我一开始还是让我那下人好生看养她,但我也能体谅,他们也生活不易,便又接回了衙门住着。满穗是个听话的孩子,就是不爱说话,想必是忽地家里人都死了,有些难以适应吧。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怎么受得了呢?
  我在这卷宗中不止一次写道,满穗背负着太多她不该背负的苦难。据他所说她八岁时逃出山西,若我记得没错,那是崇祯九年三、四月的事情,山西大旱遭虫灾,饿殍千里。哎,那时的我,连个官都还不是呢。
  还是说回现在吧,为了让满穗说话,我也没别的法子,我除了这四书五经外一窍不通,便当起教书先生来教她识字。这件事要是告诉史公,怕是他定会大吃一惊:女子读书岂不是坏了圣贤之道吗?若是以前,我兴许也是这般想法,可满穗很聪慧,学起来很快,才几月有余,三字经、千字文,都通达其意,流畅背诵。
  我不由得思索,若是我大明也允许女流之辈读书考取功名,这世道又会该当如何呢?
  近些日子我带着她一同办公,也是怕她独自一人,显得寂寞,如今已然习惯,可突然糟了瘟疫,又对她放心不下了。若是带在身边,我染了病便罢了,满穗这孩子若是得了天花,怎么糟的住呢?可她似乎不怕天花,大概是根本不懂这天花的可怕,这些日子总还是粘着我城里城外的跑。
  不知怎么的,近些天总觉得有些不对。最初还未在意,可这些日子,随着满穗身子逐渐调养好了,我越发觉得她总有着不一样的感觉,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也许是我也孤独惯了,身边有了至亲之人,稍微开朗了些许?我无从知晓,只是每每望见满穗身影,只是望着她那双闪着光的眸子,那抹跳出木簪,偷偷从耳畔垂落两肩的几抹青丝,便有一种心安的感觉,就仿佛只要她在身边,就着那种感觉,那种味道,连这一日的餐食都更可口了些。
  说到吃,她还是和刚见她时一样能吃,那天带她出去,她盯着城南那家卖肉包子的笼屉看了许久,我便买了几个与她,可想不到那拳头大的包子,她那微唇小口竟然三两下便吞入腹中。我还记得她捧着烫手的包子,那包子的蒸汽在她瘦小的胸脯前逐渐淡去,仿佛日出下的海雾轻柔地拍打一般,而她那双泛着光的眼睛对着那包子也投射出无限星辉,要比星辉更加耀眼。
  也是那天出门,发现了瘟疫已到我望州。我虽早早设下隔离区,命天花患者不可出疫区,不可与人多语,所用之物务必每日开水煮沸,所食所饮也必须是滚沸之物,连排泄物也要集中处理,且若有病死之人,尸体即刻焚烧不能土葬,这是大明早年对瘟疫的常规防范之策,可如今人心涣散,恐难持久,加之城外灾民躁动,我紧锁城门,若不是每日还在城外开设粥铺施粥救济,这些可怜人怕是早要变成暴民攻我望州城来。
  我几乎每天都在为这些事情烦忧。满穗是个很聪慧的孩子,她好似什么都不懂,但我知道她大概什么都懂,连着几天夜里,她都在衙门为我执夜掌灯,我本以为她是一个人害怕,但偶然一次让我瞧见她那紧锁的眉头,那根本不是害怕是神情,而是担忧。
  经历过苦难的人,自然知道苦难的可怕,有的人逃避苦难,堕入深渊,有的人则化为烛火,宁可燃尽自己也要驱散这名为苦难的寒夜。
  今日有些乏了,明日还需早起去看看春稻长势收成,就写到这吧。
  对了,还得想个法子,别让她再叫我知州大人了,时时刻刻听着有人叫自己大人,总有些不得劲。
  对了,还要给史公在书信一封,告诉他满穗一切都好,还要告诉他满穗如今可是已经识字读书,是能读四书五经的人了。
  北直隶望州知州王进德
小学1年级 小说
字数:7256 投稿日期:2024-11-1 19:5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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