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我叫顾合,你也可以叫我顾小合。我妈妈就是这么叫我的。
我是一个矮矮瘦瘦的乡下女孩子,我的脸很苍白,像暗淡的荒岛。我妈妈说我是纸片人,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吹跑。所以每次我跟她出门,她都很用力抓得我的小手,然后扭头用一种很谨慎很悠长的目光盯我一会儿,幽幽地说一句:“你别跑啊。”然后就没心肺地大笑起来,嘴咧得老高。
神知道,最后是谁跑了。
我的眼睛很大,但是没有生命,像一潭死水。然后眼的周圈是厚重的眼袋,紫紫的,总像被人打过一样。有一次我妈又说:“你个蠢孩子,天生被人欺负的样儿。”又一阵狂妄而肆意的大笑声,听得我心里发毛。我有点不服气,就爬到她那个很旧很旧,无比高的红漆老木梳妆桌上,有一面很古老的铜镜,真的是那种电视里才有的老镜子,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我就把整张脸都贴上去,总算模糊着看到了自己那张灰暗的面孔。我的瞳孔被放大,在铜镜那特别的凹凸面上扭曲了棱角,我心里就想哭,我的确是丑的。然后她就一巴掌拍过来,没头没脑吼我一句:“没出息的蠢货。”
这就是我亲爱的母亲,在我年幼时经常骂我蠢的母亲。她好象一直不喜欢我,所以我也一直讨厌这个妈妈。偶尔她会高兴一点,亲昵地叫我顾小合。
我是喜欢这个称呼的。但可惜七岁以后就再没有听过了。
她离开了。
我的家乡是个江南小村,有山有水的。这里人不多,村子坐落在那儿,安详得很,这里的人便也渲染出一种和善的气质。我们叫这个温暖的地方叫,夕塘。好象是因为这里的落日从西边那条河塘上坠下,离人很近很近,光霞很美很美。而我的母亲来自远方的城市,她大咧,粗鲁,甚至有些怪异。但她也很美,脸就像这落下的夕阳一样光彩。她嫁给了我憨实的父亲,这个乡村小教师,一度是村里的佳话。我也曾经认为我的父母多么轰烈地爱过。可后来残忍的现实生生剥掉了这包装了这么多年的糖衣之后,我也不免唏嘘。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我一直清楚地记得那日,是春日正好的时候。我家院子里很多花都开了。那时我刚过完自己的七岁生日,穿着她给我买的鹅黄色小裙子,很是快乐着。那是我十七年粗糙如草的生命中仅有的几次美好。她突然要给我过生日,突然送我小裙子,我还记得是左袖口上有蝴蝶结,蓬蓬的那种公主裙。我毕竟是乡下小女孩,脏脏的我甚至被它的光芒给怔住。然后我就很用心地自己打水,干干净净地洗澡,好象要撮掉身上所有细菌后才敢去触碰那条裙子。我也记得她很得意地笑:“漂亮吧,你妈我特意托人买的。”
可第二天她就突然地离开,莫名地离开。
我那可怜的父亲是那样爱她的,但愚钝的他只能沉默。他无法找到她,最后跟别人讲:她死了。疾病突发。
他怎么能这样撒谎!
我无法控制地用一把黑色的大剪刀剪碎了那条临走赠品,剪碎了我的最爱,去死的裙子!
其实年幼的我并不是恨她抛弃了我,我厌恶她,所以我感觉我可以失去她。但父亲不能。
说说我的父亲吧。
夕塘养育了我的爸爸,这个温顺的男子。他会温柔地叫我“合合”,会拥抱我,会做很好吃很好吃的菜。他很善良,一直没去大城市而是为家乡作贡献,做一个普通的乡村教师。他也是个好看而有气质的男人。所以我原来一直觉得母亲就是这样被他吸引的。其实他才最可怜。
他想安慰我,自己却痛哭起来。那是刚七岁的我多么害怕的场面。我只能老成地拍起父亲的背梁来。
我这个在春天出生的孩子,却注定一辈子没有春日的明媚了。
我想找她回来,为了父亲。从那刻起一直伴随的念头就这样侵袭我的大脑。其实我只是一个沉默的小姑娘,哦不,是失去母亲的小姑娘。执拗地定下自己的方向。
后来顾小合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吧。
首先。
我的母亲,她叫安远,多么中性的名字。
如果你认识她,请一定记得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