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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看妄想症患者和她的反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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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口周围装饰得花团锦簇,暴力就披上隐身衣悄然而至了。
  补习课明洲是上得心不在焉,课听不进去,他就在底下埋头刷题。英语阅读犯了想当然的毛病,一开始想错了,就什么都是错的。他把红笔一丢,撇撇嘴,摸出一本随手买的闲书打发时间。
  
  书里写了一个对女性美爱得偏执的男人,先后把妻子和女儿雕琢成了艺术品的事情。男主人公俨然有着艺术家该有的热诚和一意孤行,对妻女的美的塑造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着装要与环境相协调,无论是流云的明暗程度,还是房屋的色调都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吸烟的姿势,扇扇子的模样,乃至精神世界也要与他理想中的尤物相匹配。明洲一边看一边故意做出凝眸深思的样子,这样,即使老师经过,也要以为他正专心琢磨习题呢。除开忍不住将书中的美人跟乔琦对照,他确实有认真想事情,这个男人固然专制,然而受摆布的两个人,却是半推半就接受了的,这难道不是因为他所指明的方向,确乎是通往美的方向么?人可以跟彻底的不合理划清界限,却不太懂对付合理混迹其中的不合理。而枪口周围装饰得花团锦簇,暴力就披上隐身衣悄然而至了。男主人公不就是既专制又亲切的么?
  
  有同学站起来关窗,把风声和雨声关在课室外。
  
  
  
  明洲前脚刚上了公交车,本下得抽抽嗒嗒的雨——像想起什么伤心事,突然泪流如注。他步履不稳地向空座走,视野里有人摆弄了一下披肩的卷发,定睛一看,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不禁松了口气。
  
  怎么搞的,乔琦乔琦,一天到晚都想她,到底有完没完。不过,与其说想她,倒不如说是困在了以她为中心的模棱两可的、不通逻辑的暧昧里。那张来得突兀的字条,是挡在他面前的一件不知所谓的事物,它既是“是”,又是“不是”,它提示着可能性,这正是让他烦恼的东西。然而,没有什么比可能性更具诱惑力,抓挠得人心痒痒。
  
  他一直在有限的线索里打转,在无关痛痒的区域掘地三尺,他反复打开又关上记忆的抽屉,所能拣出来的也不过是少得可怜的信息,聊胜于无。关于乔琦的传言,他或多或少有意无意都听得一些,毕竟她有着不可忽视的惊人美貌,加之本人似乎是那种对自己的私事缄口不言的类型,越是这样,大家就越忍不住从她身上打探出故事来。乔琦脸上平添了一处刀伤的那段时间,大家茶余饭后、熄灯睡前口口相传,特别有几个人能把传闻讲得妙趣横生的,以“你知道吗”开头,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结尾。当时的乔琦对他来说,是一幅遥遥的画,听过的八卦就像没有下苦功记忆的知识点,他所能复述出的有关她的事迹很零星了。大约是她的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个难得的美人,生下乔琦之后再婚,乔琦上高一那年母亲病逝,也有说因为家庭关系恶劣,自暴自弃弄坏了身体的,也有说抱病期间自杀的,再之后就是脸部受伤事件。明洲伸手触碰了一下脸上并不存在的伤口,大约是这个位置吧。那个似乎给她的家庭带来不幸的继父,明洲偶然见过几次,跟乔琦并排走,个子比她还要更矮一点,体格不强壮,有着缺乏日晒的惨白脸色,下巴是剔净胡子显出的淡淡的青。嗓门很大,屡屡用食指戳乔琦的肩膀,要她专心听自己说话。除了这点可厌以外,看来看去都不过是个老实的中年男人,传闻所说的家暴,值得怀疑。他就顶不喜欢从别人嘴里了解一个人,所能传到他耳里的声音往往只是最聒噪,最富有戏剧性的。那么关于他的事情,又以什么面目传到乔琦的耳边去呢?
  
  
  
  明洲稍微换了个姿势,一瞥便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心头浮上一个名字之前他就只顾偏头看窗外的景致了。他察觉到自己的脸颊烧了起来,以前没觉得自己容易脸红,他木木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敢动,端详自己的倒影,他穿了一件灯芯绒衬衫,外头是一件军绿色的工装夹克,夹克已经很旧,今天怎么穿了这件?又一站,人涌上来,推动着人流往车尾靠。他听见重重叠叠的足音逼近,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他不禁慌了起来,可是也不能不搭理。原来是一个孕妇,肚子已经很大,他没等她开口,急忙起身让座。
  
  “不用谢不用谢……”他连连摆手,手肘蹭到了冰凉的长发。
  
  那人也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没有打招呼——彼此明明是陌生人。摇晃的公交仿佛要把乘客揉到一起去,人群如海水般摇晃,磕碰在一起,这种物理性接触不带来沟通。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明洲握着扶手的手暗暗使了大力气,以求不至于挨近她,他们之间由空白填补了。
  
  “你看过……”
  
  “看过了。”
  
  “陪我走段路。”
  
  两人在下一个车站下车。幸好这一带人不多,应该不会碰到熟人。
  
  雨才刚停,行道树的叶片蓄了汪汪雨水,沉甸甸的,水淋淋的,连树影也像被雨水晕开过一样,模模糊糊的。乔琦在前边走,他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的姿影近在咫尺,真实到令他感到不真实,“我不是要个什么答复,你有女朋友……黄翩翩,是三班的那个女生吧?”
  
  他微微笑了,因为捕捉到她语气里的不自然。这仿佛比字条更能印证什么。
  
  “你喜欢我什么呢?”“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话的,不知不觉中乔琦已经放慢脚步跟他并排走了。明洲不由愕然:“她……她……”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去形容,当着倾慕自己的人褒扬女朋友不很友善吧,如果故意挑错处,那他还算什么东西?“就是一普通女生。”又补充:“不过也没有那么普通。”
  
  明洲对于继续这个话题有些抵触,没话找话:“那天我碰见你爸爸了。”
  
  “你记得他的样子?”
  
  承认了就好像他多么在意她似的,“我很会认人,入学第一天就把班里的同学认全了。”大部分是初中直升,认不全才有鬼呢。
  
  “我很讨厌他。”乔琦语出惊人,但更让他惊讶的其实是她的动作,她稍微歪着脑袋翻了个白眼,翩翩也喜欢翻白眼,也是这么歪着脑袋,眼珠斜上一溜,他太熟悉了。不过翻白眼又有几种翻法呢?黄翩翩的影子挥之不去,自己真是太心虚了。他说:“想不到你还会翻白眼。”
  
  乔琦说:“我也想不到。”她抿嘴,抿住的嘴可以堵住笑声,笑意却藏不住。她低垂着眼,灯光是有重量的,不然怎么把她雪白的睫毛压得微微颤抖。活生生的美近在眼前,他像一个潜入宫殿的盗贼,目视熠熠生辉的沉静的宝物,只顾在裤腿上揩汗津津的手。有人不合时宜地吹了口哨,他一发窘,就忍受不了沉默,他看向别处:“唔,为什么说讨厌你爸爸?”
  
  “他不是我的爸爸,至少不是生父。与其说讨厌他,不如说我是厌恶以他为代表的一个群体,热衷于指指点点、不礼貌、说话声音又大,即便捂住耳朵也会听到,我像一只老鼠一样缩头缩脑,为的是避开这些人,可是我这样狼狈地逃回家,那样的一个人就待在家里,我会是什么感受?”
  
  “仅仅因为这个?”
  
  “仅仅因为这个?”她冷笑,学着他的样子把话又说了一遍。“你接下来有事吗?赶时间?”
  
  “啊,不。”
  
  “陪我玩故事接龙吧。嗯?没有玩过?就是……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不知不觉凑出个故事来。”
  
  “可以。”他轻点头。
  
  “从前有一只小松鼠,它的姓名已不可考,我们知道的是,所有人都叫它“大尾巴”,原因自然是它的尾巴异乎寻常地大。”
  
  “众所周知,一般松鼠的尾巴就是大的。”
  
  乔琦笑道:“但它的尾巴比它的同类还要大的多,巨大的尾巴是它的标志,它走到哪里,身后巨型的、光泽亮丽的尾巴便跟到哪里。”
  
  “这引来了许多艳羡的目光,“多好呀,这么大的尾巴可以用来做降落伞!”邻居忍不住赞叹。”
  
  “一次课堂提问,老师一时记不清它的名字,抓耳挠腮,想了半天,随口一喊:‘那个…那个大尾巴,你起来说一下。’”
  
  “哄堂大笑,大家都把目光射向它。”
  
  “从此,它的绰号“大尾巴”反而比它的真实姓名更为人所熟知。“大尾巴”、“大尾巴”,公园的阿伯这样称呼它,踢球的小学生这样称呼它,“大尾巴、大尾巴”,全世界都这么称呼它。”
  
  “可是大尾巴闷闷不乐的。这是为什么呢?”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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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字数:2984 投稿日期:2020-6-16 21:00:56

  • 推荐3星:[枫珊茗]2020-6-16 21: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