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浅墨色雨滴
我能给她什么?寂寥的街道,橙色的日落还是荒郊的月亮?北京的一套房还是漫长的流浪?
  北京像一条巨大的河。
  我在实习回来的路上,在地铁里颠簸的时候,突然心里冒出来这样一个声音。这是一种奇特的想法,感觉所有人在这条河里慢慢下沉,有时候浮出水面看一秒,然后突然就继续下潜,看到水底有很清楚的砂石和泥土,看到城市倒映在里面。我走出地铁,好像一个游泳的人走上岸,带着一身朦胧水汽,太阳慢慢藏进楼后,坠入水面。从这个角度看,中央电视塔好像贯穿了夕阳,像把一个荷包蛋戳破,然后染红了天边的云朵。
  虽然是个繁华的大城市,但即使在三环这种地方,也不太有都市的感觉。时间在这里仿佛是安静地流淌着,偶尔突然向前的时候,我反而会愣一下。
  疫情以来,从来没太感觉到过变化,今天这个小区封了,明天那个街道封了,核酸三天三检要给学校上报的,跨校区上课每天还要提交一次申请。四四方方的墙,四四方方的教室,四四方方的桌子,长长短短的队伍,来来往往的人,我们对时间开始变得麻木。




  从地铁站走回学校的路上,银杏叶落了一地。它们踩着很轻盈,不会像其他落叶那样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因为它们太柔软了,太安静了。穿着防护服的大白安静地倚在长凳上,手中拿着的喇叭被最后一抹夕阳染成金色,和它的主人一样,略微疲倦地沉默着。
  手机响了,他发来一条消息:“我家外面上铁板了。”
  我心里一惊,想着要怎么回复。但是也不诧异,毕竟现在到处都挺紧迫的。只是礼貌性地觉得需要安慰他一下。
  但还没等我接话,他就发来一张图片,照片里是自己做的菜,糖醋里脊,西红柿鸡蛋,酱爆茄子和炒羊肉。他说可以自己做奥尔良鸡胸肉,鸡胸肉腌一下再点香油,快出锅的时候撒点罗勒叶和欧芹碎。香得狗都想从笼子里跳出来给我一脚!他说。
  挺好的,我嘴角浮上了一点笑意。我相信他确实是不慌的,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应该是能在世界末日来临前安静地煮冰糖做糖葫芦的人。
  所以啊,我们不一样,这很正常。想到这里,感觉苦涩逐渐在心里蔓延,像一只枯叶蝶慢慢蜷缩身体,在树梢上缓缓死去。我看着远处的中央电视塔,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它的顶峰有一个孤独的红点,在夜色里固执地闪烁着。我曾经也是可以在玉渊潭公园走三万步的人,一起坐在湖边眺望那个红色的塔尖,看着灯光蜿蜒地跳动在水面上。
  我突然有点庆幸,在玉渊潭一起看过灯以后,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再有了。
  也许和他一起笑着闹着的那个根本就不是我,但如果现在这个才是真实的我,是不是之前那样反而会轻松一点?
  



  我的室友们有些在孤独地考研,有些在快乐地摆烂,有些在忙实习,但没人像我一样是保研之后仍然感觉很烂的。我感觉离她们越来越远,就像我们都站在一个巨大的冰山上,现在脚下破开了无数裂缝,让每个人都变成了一座孤岛,在无垠的海面上漂浮。
  从9.28到今天过了一个多月,感觉自己过了一辈子。以前觉得自己如果有空闲时间会做很多事情,原来还是会被实习、论文、莫名其妙的会议、根本懒得写的作业和一系列糟心事填满。空闲的时间好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就有了,但是一瞬间就流光了。意义?什么是意义?如果要仔细思考这个问题,我只能说真的没有。也许9.28真的是我最快乐的一天了。我又告诉自己,如果真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一些附加价值上,那它们永远不会是笃定的。
  小玉因为考研,心态越来越崩,经常听到她深夜大哭。她说,景瑜,我觉得我考不上了。我抱着她,我说你可以,你肯定能考上。但是我根本做不了什么,我抱住她的时候就像搂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我安慰她的话就像在一团棉花上重重来了一拳。我们究竟在追逐些什么,想要做些什么?




  我讨厌大片的空白时间,因为那样会给我的大脑充分的机会休息和思考。日子开始像上了霉的潮湿房间。如果是一场滂沱大雨倒也罢了,怕的就是阴天的乏味憋闷。
  我回忆起遥远的某个下午,午睡醒来时已经四五点,外面车流不息,灯火初上,房间漆黑一片。我拧开水龙头,让水珠缓慢浸湿我的脸和头发,甚至能感觉它们从我嘴唇上慢慢滚过去。我松开手,水从指缝间渗出,就像我抓不住的所有东西。
  我想,如果小玉没考上会怎么样?如果她考上了又会怎么样?我们会不会继续在一起?我们有没有真的在一起?我能给她什么?寂寥的街道,橙色的日落还是荒郊的月亮?北京的一套房还是漫长的流浪?
  果然人的烦恼就是想得太多。




  我趁着寝室没人,抓起羽绒服和围巾跑出去。夜色里的西三环北路像接我放学的妈妈,明知道我在前面跑,但没有匆忙地追,而是微笑着在我身后点亮了一盏又一盏路灯。
  我跑到物美超市附近那个小摊,但是迎接我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雨棚。
  摊煎饼的大爷大概还是回家了,天寒地冻,应该没人能坚持每天呆在那里。
  所以我买了麦当劳,很奇怪,明明晚上已经吃得很饱,但还是觉得胃里和心里都是空空的。香芋派有酥酥的外皮、甜甜的内陷烫着了舌尖。我把薯条塞进冰淇淋里,热与冷交织再塞进嘴里,直到我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心。我蹲在路边,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厨余垃圾,看着这个吞进无数东西的魔鬼。
  我反复告诉自己,景瑜,其实不是你的错,你没做错什么。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较,跟上任何人的步伐。如果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我还有什么是能接受的呢?
  
  
  晚上做了一个梦,我和小玉在画廊里看画。我说特别喜欢莫奈的睡莲池和日出,因为他的画会用紫色代替黑色描绘阴影,从教堂、水面、天空到干草堆、鸢尾花、睡莲,他透过雾气看到一切,看到光影中的瞬间和永恒。小玉指着那幅画说,应该又是哪个环保主义者往上面泼了土豆泥。
  然后我就惊醒了,一身冷汗。
  
  
  图书馆的天台上有人在抽烟,一个火星短暂地炸裂开来,又迅速熄灭,他们给自己放了一个小小的烟花。
  人的常态就是孤独,就像我在这个城市追逐、挣扎、拼命要抓住点什么,觉得未来朦朦胧胧的,像轻飘飘的蒲公英,随便一阵风就被吹走了。我想,是不是特别坚定被爱的人,才能内心充沛丰盈呢?
  大概是这样,我告诉自己。可能是我还没有真的长大,我们都卡在二三十岁这个尴尬的节点,上不上下不下,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不敢踏入社会,却黏黏糊糊留恋青少年时期不愿意完全割舍。情绪像洪水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甚至根本无法描述。




  从前,我高三早自习六点钟往学校走,清晨的雾气让我的眼睫毛都结了一层冰。深深地踩进积雪里,一步一步走进南方没有供暖的教室。四周是昏暗的,桌面上摆着思政卷子和数学题,彩色的马克笔每一只的颜色都如此漂亮。没有暖气的教室像一个冰窖,我的心里却是那么温暖而富足。我的笔尖在纸面上划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黑蓝的墨水仿佛一条闪烁的星河。同桌会在几分钟后坐在我旁边,递上一个早餐摊买的香气扑鼻的煎饼,用那种油纸包着,还微微烫手。然后他说,啊你也来补作业呀,能不能借我瞅瞅?
  现在天空真的完全黑了,云雾模糊了遥远的星座,眼前的一切失去了历史和名字。这条河开始变得不再安静,从我面前滚滚流过,而我最终向水的中央踏出了一步。
大学 散文
字数:2708 投稿日期:2022-11-13 11:03:30

推荐3星:[雪落无言]2022-11-15 21:04:05